谢安在原本的历史上就抗拒出仕,今年也拒绝了司徒府的征召,和历史进程一样,可见史书对他东山之志甚坚的判断并无错误。
这两次机缘巧合的往来,仅仅是这位日后名相的年少轻狂,并不包含任何政治上的用意。
虽然在王琅的设想之中,这个人日后会在政坛上担当萧何、荀彧一类的角色,让她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出兵,但既然他是真的更喜爱游山玩水,抗拒仕途官场,那么两人的真正往来也将在他决定出仕之后。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之间的关系都只会停留在有些巧遇的普通朋友。
不过事情的发展并不全如王琅料想。
自那次正式登门之后,王琅经常收到他从建康或者会稽甚至更远一些的地方托人送上门的书信——在她结庐守孝期间,这个人没有一直留在建康,而是在扬州、豫州、徐州一带四处游历。
一开始是他从益州士人手上得到的地方志,他用行书与蚕茧纸将原文抄了一遍,又夹了很多自己的注解进去。
后来渐渐涉及其他话题,天南海北随心而写,但大抵都是一些看了以后能让人排遣情绪的内容。
次数多了,王琅也不由觉得奇怪。
她并非迟钝之人,反倒善于洞彻人心,何况对方也没有遮掩的意思,明摆着殷勤过分,超出友人界限。
以谢氏今时今日的地位,想娶她绝无可能,这小子三天两头写信给她到底图什么。
思来想去,她终于忍不住皱起眉。
难道是为求一夕之欢?
兄妹交心
王琅和兄长王允之在墓边结庐守孝, 期间花了很多心力培养亡兄王晏之的孩子王崐之。
王崐之年仅八岁,和他们一样留在墓边服丧,不过王崐之是为祖父母服丧, 守一年齐衰后除服,返回乌衣巷家中居住, 只是每隔几日的白天都还回到墓边, 向两人汇报课业进展, 讲述自己在族学的经历或遇到的疑问。
乱世里想要平安活到寿终, 需要极高的智慧与运气。
当年王舒对王晏之的期望仅仅是平安喜乐, 一生晏然,结果王晏之在他们兄妹三人之中最早离世。
王崐之和他的父亲一样,缺乏在乱世里保身的机敏灵活, 王琅没指望他能在政治上有所建树,但也丝毫不敢放松对他的教育,常常和王允之讨论这个孩子的未来。
这日清晨, 王崐之又来向两人请安, 离开时王允之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转头向妹妹道:“阿崐好像很听王洽的话,言语里颇有以对方马首是瞻的意思。”
王琅认同他的判断, 点点头道:“丞相几个少子里就属阿洽最出众, 自然领袖群lun。”
王允之道:“刻鹄不成尚类鹜,画虎不成反类犬。王洽的风流清峻他哪学得来, 还不如让我单独教养。”
王琅笑了笑:“他若学阿兄与我, 才是真的容易画虎不成反类犬, 阿洽才高有识鉴, 但性情谦退平和, 与他亲近些倒是不妨事。”
王允之微微叹息。
王琅偏头看他:“阿兄还担心什么?”
王允之伸手抚了抚她的鬓发:“其实我本来想, 如果阿崐能得力,就让他多跟着你,毕竟也是血亲。现在看来阿崐还是差了些,让他到你身边反要让你为他费心,还是自己的孩子最好。”
王琅有点没听懂:“自己的孩子?”
王允之道:“乱世无信义。现在你还有我,若是……若是我不在了,你还有什么人,能托付生死和后事?”
王琅惊愕:“阿兄?”
王允之轻按她唇前:“山山先别说话,听我说完。我知道孩子也不一定可靠,大将军死前叮嘱王应为他Cao办丧事,王应秘不发丧,每日只顾与人纵酒行乐;曹孟德死前叮嘱魏文,让他安排自己宠爱的婕妤伎人每月乐舞祭祀他,结果人刚伏魄,魏文就将这些人收入自己后宫宠幸。但这毕竟是特例。”
又道:“你看阿蓁。有了孩子之后,她的一生所寄就转移到孩子,我成为次要之人。这也理所当然,毕竟孩子是她十月怀胎所生,以后每日将得到她Jing心教养,又有孝道压着,天然比我这个丈夫可靠得多。除非特别不幸,遇上惠帝那样痴愚之子,否则这就是得到亲近可靠之人最简单也最可行的方法。”
王琅越听越蹙眉,忍不住将他的手收入自己手掌之中,人也靠到他身边,紧紧拥住他,声音低而沉稳:“我明白,是我走的路太险,才会让阿兄这么为我担心。但真要做大事,一两个可信之人哪里够,终究还要靠收服天下人心的方法。况且我家门之中有阿兄这样的人,勉强放低眼界也不会快乐,到时候岂不是适得其反?”
王允之冷嗤:“竟会捡好听的说。”身体到底放松了,语气也放缓:“若不能对你有所臂助,当然要之无用。我也不指望这世间有人能配得上我家山山,只是看中孩子以后能贴母亲的心,让山山回家不孤单罢了。”
这话怎么听起来好像有点留子去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