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 就是现在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被认真倾听,即使对方不赞同她的观点, 也不会立刻反对, 而是先在心里掂量一遍之后才用道理跟她分辩。
襄阳人将她着刺史官服在军中的风姿与羊祜的轻裘缓带相提并论,认为各有其美。
雍州刺史不再是只控制襄阳的一城刺史, 而扩大到了汉末荆州南阳郡的全域, 并向许昌扩张。刺史府对属官的征召书也不再是一纸笑话, 成为被认真考虑甚至期待的任命。
花了半个月凑齐小班底, 王琅终于在刺史府中说出了自己甘冒奇险布局设陷的原因:
“刘备入主益州之时, 益州是人人皆知的天府之国, 民殷国富,沃野千里,到了诸葛武侯写《出师表》的时候,再描述益州,竟然变成了益州疲敝。以诸葛武侯的才干贤明尚且如此,战争对民生的负担可想而知。从汉末到现在,大仗小仗接连不断,几乎没有停息的时候。”
“我取南阳,不是为了积我王琅个人的战功,也不是为了弘我王家的门户,而是想让这片土地上的生民能够略微喘口气,过一段太平安乐的日子,也让秦雍之地的百姓在家乡过不下去时,有一个替代的选择。”
“襄阳城自汉末以来就用实绩证明了自己是天下坚城。我以一千兵力对五万围城,虽然用了一些计谋,但也足以说明襄阳地理位置的优越。只要守城之将有中人之姿,不犯太严重的错误,不难抗御外辱。下一步的重点是恢复民生,务力农耕,为此,决不能有一个实力强盛的邻居,时时刻刻窥伺边境,主动进攻。”
在原本的历史中,襄阳、樊城也在差不多时间被陶侃用兵收复。
但荆州只有水师,可用的战术有限,也没有王琅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事先攒下江左极稀缺的骑兵家底,又为收复南阳专门秘密筹备了一年多。
能取得这样辉煌灿烂的战果,葬送后赵五万Jing兵,是王琅这一次行动与原本历史的不同之处。
部将们不知道这些曲折,但不妨碍对她的话深有感触,相互小声议论之后,有一人忍不住惋惜:“将军所言甚是。可南阳有险道能直趋洛阳,北面与关中接壤。现在窃据中原的石贼内部不稳,正是将军用兵的大好时机。陶太尉也是用兵名将,德高望重,又有心北伐,在荆州准备了数年,合将军之力,收复洛阳旧都也不是没有可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错过未免太可惜。”
从会稽远道而来,成为她府中左长史的江灌为人严肃,这时候也点了点头:“若能收复洛阳,王车骑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不会怪罪使君的夺情。”
王琅愣住:“什么在天之灵?夺情又是怎么回事?”
江灌也是一愣:“使君还不知道?王车骑前月已在会稽薨去,因使君在襄阳与石虎交战,朝中特意发诏令,按交战之中主将遇丧一概夺情的惯例,让使君夺情镇守襄阳。如今胡贼虽退,边境还不算安稳,仍让使君夺情,留镇雍州。”
他已经预感到事情能隐瞒至此绝不单纯,但他生性刚直,照实说出了自己了解的情况。
王琅道:“我只在奇袭襄阳之后收到雍州刺史的任命,没收到过让我夺情的诏……”
越说声音越低,想到了一种可能。
府中诸位属官也感受到其中蕴藏的曲折不会简单,没有人不敢说话,一时府内安静至极。
良久,王琅敛去所有表情,向属官与部将宣布自己的决定:“我去见陶公。”
太尉陶侃这年七十四岁。
以古人的通常情况,算是极罕见的高寿。
陶侃生于寒门,在注重门第的两晋本来难以出头,但好在有个特别贤良的母亲,自己也确实才华出众,容易在乱世立功,先后参与平定陈敏起义、杜弢起义、张昌起义,威望日隆。
王敦任荆州刺史之时顾忌他的才干名望,曾想找罪名收捕杀害他,若非梅陶拼死劝说营救,几乎不可能幸免,因此和王家算有仇怨。
苏峻之乱中,他以联军主帅的身份平定叛乱,声望差不多达到了人臣的顶峰。后来刘裕篡晋,只有王导、谢安、谢玄、温峤和他的子孙爵位没有被废除,可见在世人心目中的地位。
按理说他都已经七十四,能立的功也立够,到了功高不赏的地步,居然还在荆州积极筹备资源,想要挥师北伐。这让王琅在不解的同时不得不感到钦佩,因此登门拜访时,也用出了自己最大的尊敬,在府外自己投递名刺,等待接见。
“使君的来意,老夫已经知晓。不错,朝廷的使臣与你家报丧之人都是老夫所扣,战事紧张,不能为这些事影响主将心情。当年苏峻叛乱,老夫也失去阿范,却没有因此而留在荆州,今次之事就同当日,反正要夺情,知道与不知道没有区别。”
话里带着老人身上常见的执拗,与赫赫威名积累之下不容反驳的威严。
王琅在心里叹了口气,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为他念了一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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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侃没有文名, 后代族人里却出了一个被誉为隐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