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廿一。下凸月缓缓游升至夜空中央,从树梢枝头向行人视野里,晕出一层月光薄雾。
李承弈难得脚步这样慢,他就没走过这样慢的路。余光里看,她的绣鞋移动更慢,微垂着脸,跟在自己身侧。
他知道她,在人前总还是有些害羞。
一路向这里来时,穿小巷还肯让他牵着,临近夜市地带,人头只能说勉强有点攒动,就急急撇开手去。
若不是亲耳听见她承认婚事,他肯定又要刺她几句。
回避可招人嫌了,但羞涩就很动人。
总得说点什么吧?说点什么呢。他还在想,恰遇上杂耍班子迈着腿吹着筚篥摇头晃脑走过,领头那位瞧见云弥,立刻吐了一圈火焰。
不知是否没控制好力度,火喷出后有些霹雳。不过杂技演出时是这样,总爱讨一些漂亮小娘子注意。他笑着去揽,她果然也吓得往自己身后躲:“殿——郎君!”
“杂耍,无事的。”他趁势就牢牢把住人肩头,“长安也有许多技艺人。不曾看过?”
“除夕、上元时见过几回。”云弥冷静下来,“素日里宵禁严苛,即使内坊间热闹,我哪里要出门。”
这话一说完就察觉到不妥,抬眼瞅一瞅他,又别开了脸。
说错话的小娘子也很动人。只有两个人时,彼此怎么戏弄都是情趣。
但在外头,他不想拿这事调侃,只温声解释:“城北的确不多。杂耍临近戏场才有人捧场,大戏场多在慈恩寺附近,小一些的就去青龙寺。离你都远得很。”
“所以见得少。”她踩了一脚自己的逶迤裙摆,立刻跳一下,“但我知道,方才那叫吞刀吐火。”
又不满问:“离永兴坊是远,可离宫闱也一样远。你就经常见到吗?”
“我八九岁就经常溜出宫了,什么没见过。”他的口吻挺骄傲,“倒立技、缘竿、顶竿、走绳、抽肠,我熟得很。”
她就捂住鼻子,“咦”:“抽肠听起来可吓人。”
他不吭声。这个名字其实……是有一种刑罚。
“有人顶竿。”云弥扯一扯他衣袖,快步向前走,“这就是‘楼前百戏竞争新,唯有长竿妙入神’……”
两个年岁不大的少年,一人伸直手臂站立于地面,厚发间戳顶细长竹竿,竹竿耸入半空,另一头又是一位少年,倒立着撑在存许竿面上。
光是瞧着,都胆战心惊。围观众人不断叫好,就有个小童端出木盘,哈腰讨赏。云弥立刻翻袖间,但今日穿的襦裙袋浅,没有放钱币。
转过头,见他仍然只是望着自己笑,就慢慢摊开掌心,托举到他下巴。
借钱这种事,大抵是个人做都心虚。她掩耳盗铃一样垂下脑袋,只留一个柔软发顶给他看。
“京债尚有叁分利,小娘子打算还我几何。”他已经取下钱袋,拿高了问她,“我听闻有人零用不少。”
是不少,放在整个长安的世家女娘里都算多的了。因为郑夫人不差钱,又一直最疼爱她,私下里动辄送首饰、给飞钱、塞柜坊票。
这不影响云弥很小气,撇一撇嘴道:“律法有规定,月利不过叁,年利不逾五,郎君不能讹我。”
“我怎会讹你?小娘子不还也使得。”他就放下钱袋一寸,笑意盎然,“只是总要拿些别的来换。”
他还能要什么。她真心恼他不正经,可是此刻站在一排或绫绢、或竹木、或丝穗所制的编结提灯旁,将这郎君衬得剑眉星目,神态明亮。
好看的郎君……可以原谅。
云弥左右瞧了瞧。夏夜街市热闹极了,到处都是欢声,不会有人在意某处角落里,不知暗度陈仓过多少次却头一回正经相约的年轻男女。
绣鞋抵近一寸后,轻轻仰起头望着他。拿食指碰了碰自己的下唇,而后一点一点向上抬,落到他唇角,迅速按过就收回:“换了。”
挺直腰杆道:“拿钱来。”
“……不知小娘子怎么就以为,见过大世面的人会接受这般浅尝辄止。”他话是这样说,到底失笑将袋子放进她手心。
云弥数出十枚铜钱,转身走过去放进木盘里,摸一摸小童脑袋。
男孩连连鞠躬,见她身侧是个同样年轻的高大郎君,机灵祝道:“漂亮小阿姊一定同你的俊儿郎天长地久,百年好合!”
眼见一只大手伸过来,于是又得了十枚。
这小童甚至才到云弥肋间高,他弯下腰的动作就得更大。
“多谢你。”学着她揉一揉男孩后脑,“去吧。”
真是一对好哄的郎君和小娘子。小童笑眯眯吐一吐舌头,飞跑开去吆喝下一轮。
吐火人注意着动静,见这边投钱阔绰,一大步靠过来,又是一簇烈火升腾在云弥眼前。
这次她就不会被吓了,反而瞬间笑开。笑得露出一排洁白齿尖,眉眼弯弯,仰着头去看迅速消失的火焰。
她平时还是挺爱笑的,不那么怕他之后就常笑了。可今日的笑容还是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