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2)
连续惊醒的第三天,梦里陆祁安正调整着我的坐姿,让我依靠在亭柱边,而我身后太ye池的荷花开的正好,满朵满朵的花苞,开出来的花又大又清丽,实在是美的不可方物。
同样美的不可方物的,还有他笔下的我。
一笔一划,他画的极其认真,像是真的在用手描摹抚摸过我的脸颊,带来一阵如入夏微风般带着慵懒花香的颤栗。
就是这样一双好看的手,本就该写诗作画,连划一道口子都像是亵渎。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管远观还是近赏,都像温润的一块羊脂玉,握在手里,触骨生温。
而就是这样的陆祁安,如今又是如何带兵打仗,沾上满身泥泞,让削葱根般的指尖染上腥臭的尸血的呢。
我不敢想,因为答案是我。
是我。
是我害的他。
一道惊雷闪过,我慌张失措的坐起身,望向窗外。窗外风雨交加,叫嚣着划破天际的闪电,时而将窗纸映的泛白。
我深吸一口气,才终于分清梦境与现实的边界。
窗外雨声淅沥,伴着雷声,在耳畔嗡鸣做响。
是啊,三月了,惊蛰响,蚊虫避。
而祁安哥哥你还好吗,那些撕咬的丑陋蠕虫,到底有没有伤害到你。
曾经,在昭明宫,我最怕雷雨天,每每遇到这样的天气,母妃都会守在我身旁。可后来母妃病情加重,缠绵病榻,直到最后离世,但朦胧的记忆里,仍有一个人,在chaoshi寒冷的雨夜炽热地拥抱着我,让我听着他的心跳,沉沉睡去。
是谁呢。
我第一次见到陆则渊,也是在一个天高气爽的下午。
我六岁那年,大周朝一举歼灭了阻碍商道的小国陈氏,使得国力空前强盛,延绵至今。
而对我而言,那一年似乎只有秋天来的格外早,红墙碧瓦下银杏叶飘了满天,母妃牵着我的手撩过珠帘,就看见束发戴冠的少年静静地等在殿前,在见到我的那一刻翩然行礼。
他似乎与所有大周朝的男孩都不一样,长剑入眉,英气逼人,清冷的有些不近人情。明明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一双拥有湛蓝色虹膜的眸子里却是说不清晰的孤郁沉重,像是早已经历了无数场生死。
从那一天开始,我多了一个大我七岁的皇兄,他是父皇在战场上收养的孤儿,但他并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自己的身世。
父皇赐他国姓,名则渊,以示临则而渊,破而新生,似乎也冥冥中暗示了后来颠覆的结局。
遗失记忆的少年从来的那一刻起就展现出了惊人的军事才华,大周朝多崇尚诗歌雅赋,而陆则渊却不同,骑射场上,他一席铠甲执剑策马,风潇潇夕阳映照他眸中万千,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幼时我贪玩,从学堂偷跑出来,看见他在林间练剑,树影婆娑,霜霞满天,剑招眼花缭绕,这个陌生的兄长像林中隐居的竹仙,永远都是最惊艳的存在。
我不自觉地看呆了,因出神一脚踩空,从树上掉了下来,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完蛋的时候,却感到一双坚实的手臂揽住了我,我抬起头,才发觉自己被他稳稳地接在了怀里。
黑发散落他颈间,陆则渊垂眸看我,我注意到他左眼的上下眼睑,皆有一颗隐隐对称的痣,其中幽深的一双带点湛蓝色的虹膜,为冷峻中徒留了些许惑人的媚,像话本里写的,会引诱人做坏事的妖怪。
至于是什么坏事,我始终懵懵懂懂,想不真切。
我曾听说,景国陈氏祖上曾有胡族血统,故而眼眸与中原腹地不同,带着点不一样的颜色。
尽管我并未见过,但我那时想,那种不一样的颜色,断然不会比陆则渊更好看了。
与陆则渊对视,真的是临则而渊,只是临的更像是深不见底的湖。
陆则渊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我,不说话也威压尽显,我有些讪讪地想着法子,开口声音却软呼的可爱,甜甜地唤了声兄长。
陆则渊的皮肤白皙,红晕攀上脸颊的时候也也分外的清晰,我看见他踌躇了片刻,才将我轻轻放下。
殿下逃课了。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他说话,声音低沉好听,明明是训责却叫人难受不起来。
我心底对这个兄长总有些畏惧,但更多地又有些好奇,他像是藏着谜团的寒雾,看不清晰又足够惑人,这种感觉很奇怪,我似乎与他有着某种说不清的羁绊,又仿佛一触就会断开了。
后来的后来,岁月见长,我知道他是大周朝的战神,百姓的守护人,可我从未料到过,年少这声小小的兄长,足以毁了我的一生。
我闭上眼,捂着耳朵。
雷声里,我甚至不敢流泪,只有小声的一点点的呜咽,像是浮萍摇曳在水里。
我就这样僵着身体坐在床沿,我没有惊动任何人,连呼吸都是轻的。
祁安哥哥,祁安哥哥。
要是能就这么死掉,那该有多好呢。
我就是繁花锈骨里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