苒苒
天行十二年,五月初三。
清晨,赖州城。
燕家大宅人声渐渐热闹起来,各房下人们忙碌着伺候主子们起身。
长房所在的宁兴堂,正房的门窗一如既往地禁闭着。西厢房里,穿着墨绿襦裙与同色系褙子的年轻女子正对镜梳妆。
她肌肤白皙,五官Jing致娇艳,身姿窈窕,瞧着不过二八年华的样子。身上的襦裙和褙子颜色与其容貌显出的年龄着实不大相配,显得老气了。
一旁服侍的小丫鬟从妆奁中挑发饰。那奁中大多也都是些式样老气艳俗的金钗与金簪。
女子瞥了一眼,指着说:就那支吧。
小丫鬟拿起那支金凤钗,觉得有点儿太俗了,但好像并无更好的选择。
女子见她半天没有动作,催她:莫发呆了,快给我簪上,老夫人那边要迟了。
正说着,有丫鬟就来催了。
大太太,老夫人那边马上梳洗妥当了。
女子燕大老爷那去岁新进门的继室,苑连枝忙应道:知道了!
这厢小丫鬟也不敢再有片刻耽搁,赶紧把发饰给主子戴上。主仆匆匆出门去。
从宁兴堂走到燕老夫人的福安堂,距离并不算远。但苑连枝生怕迟了,走得有些急。赶到福安堂正房外,听到里头已然传来燕老夫人和二太太、三太太说话的声音。
好险,她差点儿就真的迟了。
苑连枝忙快速平复呼吸,扶了扶发髻与钗饰,简单整理下衣襟与裙摆,确认自己再无何处不妥,方掀门帘踏进去。
年过花甲的燕老夫人正和自己的二儿媳、三儿媳坐着喝茶说话。见她进来,燕老夫人眼皮子抬了抬,没有别的动作。
苑连枝上前福身行礼:给母亲请安。二弟妹、三弟妹安好。
燕老夫人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二太太和三太太都没有起身回礼,只是坐在原处笑着说大嫂来了。
苑连枝站着回以微笑,直到燕老夫人说了句坐吧,她才到三夫人旁边坐下。
这场面其实相当诡异。
苑连枝明明瞧着只是个年轻小姑娘,却被看起来足以当自己母亲的二太太和三太太称呼为大嫂。既称呼她为大嫂,但二位太太态度都相当轻慢,显然对她并无多少尊敬。
苑连枝也不介意,坐在边上默默喝茶,听燕老夫人和二太太、三太太说话,就当自己不存在。
燕家靠着老祖太爷做布匹生意发家,经过三代经营,现今已是赖州城数一数二的富商了。到了大老爷燕自徵这一辈,大老爷科举考不过,做生意又不行,四老爷也是考了十来年,连府试都过不去6。家中上下如今全靠二老爷与三老爷两兄弟支撑。
因此,二太太与三太太在燕家的地位也就不一般。
大老爷燕自徵早年丧妻,没有大太太,二太太与三太太主持燕宅中馈,还要帮着管长房的事,如此状况在苑连枝过门后都没有改变。
大老爷极其好色,常年与狐朋狗友流连烟花柳巷,不慎身染花柳病。燕家求尽良医,大老爷病情依然是反反复复,遍布全身的红疹倒是消了,早已被酒色掏空的身体却被连日高烧折腾得虚弱不堪。
燕老夫人听从玄水观道长的建议,一面撒银子求得符箓烧了化水给大老爷喝,另一面张罗着给大老爷续弦冲喜。
大老爷早年先后娶过三任妻子,除元妻留下一子外,其余均无所出。大老爷克妻名声在外,现在又身染花柳病。燕家这门晦气亲事,少有人家愿意碰。
苑连枝的父亲苑秀才好酒又嗜赌,输得家徒四壁,可还有个儿子要养呢。
五千两银子,这么多钱!苑秀才夫妻俩两眼直泛绿光,庆幸自家女儿刚及笄,年纪正合适,于是立刻把人从完县送到赖州城。
到现在,苑连枝过门也快一年了。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四太太方姗姗来迟。燕老夫人对她也不冷不热的,也早习惯她晚到,没有什么表示。
后又有燕家晚辈陆续来请安。
现在二房有两子一女,三房有一子一女,四房则只有一个女儿。而且四老爷本就是庶出,不是燕老夫人所生,所以四太太的地位也就比苑连枝高那么一点儿。
外头传来动静,隐约有男子的声音。燕老夫人提声问:谁啊?
丫鬟回:是二少爷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月白圆领袍、玉带束发的清俊少年踏进来。
他身姿挺拔如松,举手投足优雅洒脱,有着同龄少年人间罕见的沉稳。声音亦清冽好听。
孙儿给祖母请安。
燕老夫人笑得两眼都快看不见了,慈爱不已地望着他说:月哥儿来得这样早。刚刚晨练完么?
二少爷燕藏月应道:是。
他是大老爷元妻留下的独子,亦即苑连枝的继子。
然而最尴尬的是,苑连枝今年十六,比她的这位继子还要小两岁。他却要唤她母亲。
这事从一开始就没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