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之类的来解释生死的人是否真的发自内心相信他们自己的说法,但至少他自己不是很信那些鬼神之说。他不觉得世界上有神明,世界万物的运作规律也不大可能是由某个特定的、唯一的意志主动创造出来的。他也不相信有转世,即使真的有,那也是失去记忆的另一个人了。人之所以拥有独一无二的个性,不正是因为他们经历过的、已经成为了记忆的那些事对他们产生了很大影响吗,若是真的失去了所有记忆并且再也没有找回的可能性,那和换了一个人又有什么分别?
太奶奶死了之后,她去哪里了呢?
许穆玖倒是挺想附和周兰皓或是舅母的说法的,可他清楚他自己根本不相信这样的解释,用这样的解释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如果他真的相信,那么他现在也不会替已逝的人感到不甘了。
许穆玖想了想,回答道:
她去她出生以前的地方了。
死了就是死了,就是消失了,没有前世,没有来生,没有身体,没有精神,没有记忆,没有时间,什么都没有了,生前死后,是不存在,是虚无。
出生以前的地方?
嗯,许穆玖点点头,你记得你出生以前是什么样吗?
小丫头被问懵了,摇头直言自己已经不记得、不知道了。
是啊,就是不知道。
你也太无聊了。周兰皓出声对许穆玖说道,跟小孩子这么说多吓人啊。
许穆玖听罢,答道:小孩子什么都知道,别糊弄小孩子。
他以前很少会思考这个问题,即使想过,得到的那些答案也是敷衍的。
如今,他不只是在回答穆欣研,也是在回答他自己。
下午,许一零给许穆玖打来电话的时候,许穆玖和表舅他们刚给太爷爷扫完墓,一行人正从村外的林子里往回走。
许穆玖走在最后面,接起电话。
喂?
喂,许一零站在学校厕所隔间里,抓着手机小声问道,你中午给我打电话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哦,没什么,就是许穆玖揪下了黏在衣服上的苍耳子,太奶奶说你好久没回来了,很想你,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啊?她、怎么许一零欲言又止。
就如许穆玖当时所想,许一零也很惊讶太奶奶居然还记着她。
只是他们都明白,她在太奶奶去世之前几乎没有可能回湖县了。
突然得知自己其实辜负了另一个人的挂念的感觉让许一零心里堵得慌。出于愧疚,她迫切地希望有什么现在能做到的行动可以弥补这个,哪怕只有一点点。
她还好吗?我想,比如、比如可以接电话吗?
她不能接电话了,许穆玖深呼吸了一口气,回答道,她已经去世了,今天下午走的。
所以,现在不是几乎没有可能,而是完全没有可能了。
漫长的沉默。
许穆玖能想象到,许一零现在大概一个人在某个角落捂着嘴哽咽,因为她自责自己亏欠了那个老人,并且再也没有机会挽回。
可他并不清楚怎么安慰她,正如他在得知太奶奶已逝的消息时、不清楚自己该有的最合适的心情应该是什么样。
许一零。
许穆玖最终打破了沉默。
天边的夕阳染红了荒芜的树林,脚下断裂的枯枝落叶迸出杂乱细脆的响声,惊起林间休憩的乌鸦,乌鸦扑棱着翅膀从他头顶飞过。
这个问题他之前独自想了很久,他一直很迷茫,可就在要去跟许一零讲些什么的时候,他好像突然想通了,又或者,他其实一直都明白,可在要对许一零说的时候迷茫了一瞬。
已经都过去了,她死了,现在已经不认识你,也不认识我们了,她不用在乎你有没有来了,她也无所谓我们有没有来过,她全都忘了,她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都结束了。
无论别人给她编撰什么样的后续,给予什么样的评价,寄托什么样的思念,她都不受影响了,因为对她而言,爱、恨、欣慰、遗憾,所有曾经她能感知到的一切,包括她自己,在她的大脑死亡、停止运转的那一刻,就全都消失了。
乌鸦叫嚷着,飞过树林、田野,投在这方土地上的阴影转瞬而逝。
它们来过,无论在这片土地上掀起过什么,也仅仅是来过。
它们颤巍巍地远去,直至最后,在目睹它们的人眼里、在夕阳晕染的地平线里,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