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的港岛,已经完全走出战争后的萧条。
这座由小渔村发展起来的城市,在港督麦理浩「积极不干预主义」的施政哲学治理下迅速崛起,一跃成为「亚洲四小龙」之一。
在九龙旺角以北,有一条界限街,它将九龙半岛横向一分为二,街南部分称九龙,街北为新界。
界限街东街口,通往香港启德机场,而机场北面,就是臭名远扬的九龙城寨,一个让人望而却步的「叁不管」地带。
日复一日,飞机的轰鸣声笼罩在稠密层迭的建筑上空,巨大机身呼啸着飞跃头顶,是一种让人感到极为压迫的不适。
铸满铁锈的窗棂,男孩拼命仰头,清亮双眼痴痴望着狭窄空间上逐渐远去的庞然大物,思绪,好像也跟随着一起飞向远方。
“阿雄!阿雄!”
一个男人的高声喊叫让他紧张得立即转过身。
“妈的,老子叫了你多少遍!你他妈聋了?!”
突然间,又是一阵酒瓶打砸的声音,玻璃渣碎了满地,喝得面红耳赤的男人快步走上前,揪住了男孩的一只耳朵,朝他脸上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嗡———”的一声。
听觉瞬间像是被灌满了水,闷闷的,让男孩有些眩晕。
“你小子成天在这里看什么飞机?还不快去给我买酒回来!?”
男人说罢,又往男孩背上踹了一脚,这一脚直接将他踢到门边,撞上了一个破旧的柜子边缘。
额头被磕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慢慢就有血从伤口处淌下,一直流到他的下巴。
但男孩并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流下一滴眼泪,只是默默抬手擦了擦shi热的血迹,完全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晦气东西。”
醉醺醺的男人似乎觉得情绪得到宣泄,从裤包里掏出好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扔在满是碎玻璃的地上。
“去买酒,顺便把上次的酒钱也一起结了。”
男孩愣了几秒,又蹲下身子,在满地狼藉中捡出了那几张纸币,想来这酒鬼昨晚赌钱赢了几把,还能把之前赊的账也结算清。
瘦高的背影在一排排杂乱无章的招牌下穿梭,他经过一个污水横流的狭窄通道,又绕过几条小路,最终到达了一间杂货铺门前。
杂货铺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他看到这小子又出现在自家店门口,极其不耐烦的胯下脸,站起身就准备赶他走。
“小子,你老豆之前欠我的酒钱还没给,今天又想来赊账?”
“他叫我来把之前的帐结清,再要一瓶金荞毛铺。”
男孩淡定的将手中的纸钞铺平,迭放在积灰的玻璃柜台上,他并不在意老头的讥讽,眼神隐怒着,语气很冷。
“哗!还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收到阿辉那个赌鬼的钱。”
老头见状难得笑了一下,手指蘸着唾ye数了数钱,又从货架里拿出一瓶白酒递给柜台外的男孩。
夕阳渐落,余晖缓缓铺陈在这座占地只有64亩却住了几万人的自治城邦,平时,阳光几乎照不进城内拥挤不堪的空间,除了走出城寨,白天和黑夜其实没有太大差别。
虽然城寨表面上看起来杂乱无章,其实内里泾渭分明,自有一套法则。
城东头住着管辖整座九龙城寨的黑帮,城西头住着大量的普通居民,但平时彼此互不干扰。
整座建筑构造复杂,毫无规划设计,很多私自搭建的房屋看起来岌岌可危,有的楼高十层,有的高八层,某些楼层还设有电梯。
城寨内有几条楼宇之间建立起来的通道,而其中的龙津道最是热闹,ji院、赌场、烟馆、麻雀馆、牌九档、狗rou食堂、番摊馆、诊所、毒品分销中心全都聚集于此。
然而最讽刺的是,在另一条名为光明街的路,毒品店铺内成日点着蜡烛,用作指引瘾君子的灯塔。
陈辉带着儿子陈天雄住在城寨西面,位置大概在六楼的一间屋子里。
父子俩如同蝼蚁般,挤在只有3、4平米的空间中生活了十多年,而更让人窒息的,陈辉是个嗜赌如命的酒鬼,还有严重的暴力倾向,自陈天雄记事起,这个男人总是对他打骂不休,输了钱之后,更是能把他揍个半死。
现在,他不过也才十二岁,但皮肤上总是新伤旧伤重迭,让人触目惊心。
一九六叁年,陈天雄在九龙城寨出生,母亲过世后,他基本上是在左右邻里的照顾下长大的。
他从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甚至连她的具体名字都不清楚,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对于「母亲」这个词汇,他一向是陌生和憧憬的。他只听闻母亲是在临盆那日,因为难产失血过多又救治不当,在生下他之后的一个钟头内就撒手人寰。
父亲陈辉平时除了一间织布厂的工作,还在城寨内做些其他体力活赚钱,后来他在几个工友的唆使下,逐渐爱上了赌博和酗酒,还喜欢将自己的惨淡人生的不如意宣泄在儿子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