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嗅到新闻的速度有多快,魏子伸以前并不知道,托母亲的福,他才能亲身体会到社群传播讯息的威力之大。
在认完尸的隔天,他就接到不下十通採访电话,记者们不外乎是想挖掘桶尸命案的内幕,但他不敢多说,想说侦查不公开,虽然像他这种法盲也不太明白自己有没有资格主张「侦查不公开」,但他还是决定保持沉默,因为他怕自己不小心向媒体透露,自己与母亲其实根本没见过面。这种一听就能大炒新闻的事,魏子伸实在不希望被其他人知道。
毕竟他还想平静安稳地过日子。
母亲的命案受到社会极大的关注,新闻台甚至为此製作特辑,拿来与其他类似命案放在一起探讨。
魏子伸偶尔会滑到关于母亲的新闻。
下面的留言多半义愤填膺,甚至还有人替母亲可怜他的孩子,可怜魏子伸。
看到有人同情自己,魏子伸竟有些高兴。
以前读到安迪沃荷所说的:在未来,每个人都有成名的十五分鐘。
读到这句话当下,魏子伸其实是不相信的。
毕竟像自己这种没有漂亮学歷、窝在小城市小出版社里安静校稿的普通人,这辈子能有什么契机能让他成名十五分鐘呢?
没想到多年后,自己会以「桶尸命案受害者之子」的身份,得到无数陌生人的关注。
那种感觉说不上来,有点窃喜、有点焦躁、有点不安。
虽然关于母亲的新闻在各大社群媒体上延烧了一阵子,但由于案情一直没有重大斩获,于是很快的又被某歌星的性丑闻掩盖过去,魏子伸的日子又回归于平淡。
他以为终于要回归于平淡。
在认尸过后将近一个月的某个晚上,魏子伸又接到了一通陌生来电。
这次电话对面的陌生人对魏子伸使用了更特别的称呼。
「请问是黄茹婷的儿子吗?」
听到这个开头,魏子伸忽然有种预感,他这个未曾谋面的母亲,大概还会为自己带来不少麻烦。
魏子伸的第六感算是惊人的准。
比如他曾经在上班途中闪过不好的预感,直觉要出事,然后就在拐进公司的最后一个路口,直接被人从后方擦撞。
比如父亲去世的当天早上,魏子伸在送他出门的那一刻,忽然觉得他的背影模糊不清,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接着在当天午休魏子伸就接到院方通知。
再比如,接到警方通知认尸的半小时前,魏子伸正在拆封文件,不小心被美工刀划伤了虎口,就是平常人根本不常受伤的、奇怪的部位。
魏子伸总是在奇怪的时机点,遇到奇怪的事、出现奇怪的预感,他有时候会想,自己该不会有超能力吧?
回到他接到的那通陌生电话。
对方表明身分,说是母亲房东的儿子,母亲的租屋处在她失踪后半年便转租给他人了,房东心肠好,还把母亲的私人物品好好地保管起来,等待物归原主的一天。
母亲的遗物会有那些呢?
魏子伸其实并不抱着期待。可能是衣物、证件、陈旧的生活用品,又或者是几本绝版的书籍。
母亲是中文系毕业的。
魏子伸想像中的她应该是温柔、婉约,说话轻声细语,对家人有无尽的包容和爱,保持着写日记的习惯,书架上有诗集,桌面散落着没写完的散文,窗边有暖阳。
对于母亲,魏子伸连洒落在她身上的光线都想好了。
「你好。我是黄茹婷的儿子。」
战战竞竞地站在对讲机前,魏子伸对着自己甚至都不知道长相的人说道。
他忽然发现这是自己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向外人介绍,关于自己与母亲之间的母子关係。
门内传来走动的声音,魏子伸忍不住退了一步,视线从门上移开,佯装随意地看着两边的街景,希望门里的人第一眼看到他时,不要看出他的焦躁和紧张。他该用什么表情和语气来面对他呢?悲伤?落寞?强顏欢笑?
或许是太久不曾与陌生人接触了,魏子伸竟然还想着让自己看上去更符合一个刚死了妈妈的人,只为了不要让对方觉得自己开朗得不合常理。
当门打开的瞬间,魏子伸立刻歛起眉眼,试图进入失恃的情绪当中。
「魏先生?」
走出来的是一名中年男子,身材高大,面目憨厚,右边眉梢处长了一颗rou痣,看上去像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男人。
「你好,请问是何先生吗?」魏子伸随手递出名片,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和陌生人见面时一定要递名片。
这并不是什么怪癖,也不是什么职业病,而是魏子伸杜绝外界窥探的一种方法。名片上清楚写着他的姓名、公司名称、职务、电话,几乎把所有外人会问的无礼问题囊括了大半,只要递出名片,等于减少了一半解释和搪塞的心力。
「我看到新闻真的吓了一跳,怎么会有人这么残忍?」
何先生带着褶皱的双眼迅速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