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瑟曼按照约定准时抵达剧院,准确来说其实提前了几分钟,不过当他出现的时候,乌涅尔还是已经在那里等待了。晚间没有演出也没有其他排练项目的剧院大厅本来就十分空旷,雄虫踏进正门后习惯性地环视一圈,一眼就注意到端端正正坐在休息区沙发上看终端投影的雌虫。
他们约定的时间不算太早,所以对方明显是回家准备过才来——虽然依旧穿着西装,但不再有领带与马甲,外套的布料颜色也浅淡柔和许多,整体感觉上显得休闲轻松不少。不过瑟曼视线扫过雌虫,见到那齐整的发型、板正得没有一丝多余褶皱的服装和熟悉而标准的坐姿时就知道,对方绝对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随意。
或者可以说,这种看似放松的气氛,实际上反而是通过周密安排所呈现的外在效果。说实在的,瑟曼感觉只要把终端拿走,这景象和家族保存下来的诸多古典肖像画别无二致,雌虫连姿势都不用改就能充当完美的模特。
他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迹,所以乌涅尔很快便察觉到了什么,关掉投影屏幕,抬起头看过来。
哪怕虫少,毕竟也是公共场合,又隔着一段距离,瑟曼不好举止太放肆,何况以对方迄今为止展示出的严格教养也未必接受得来。他与雌虫视线相交片刻,忽地粲然一笑,朝对方眨了下左眼,加快脚步向休息区靠近。
不知为何,乌涅尔只是持久地注视着他,反应第一次表现得有些迟缓。直到他在对方身前停下,雌虫才刚起身站直,符合礼仪做出迎接的姿态。
“敏锐使目光也有它自己的重量。”瑟曼没由来地联想到这诗句,便截取片段顺势拿来打趣他,“虽然我的确想讲些正事,却并不希望带给您太大的负担。”
听闻这话,乌涅尔眉眼微动,肌rou细小的挪移与舒展让他一贯严肃到冷厉的表情变得稍微缓和了些许,如果不是雄虫观察得格外仔细,一定会错过这样不起眼的变化。但最终他只是回答:“没想到……你会对近代帝国时期的文学感兴趣。”
使用称谓的时候,雌虫短暂地停顿了片刻,还是选择一切照旧。
“文学会反映一些现实的事物,但我不认为这意味着它必须得是这些东西的附庸。正如我们的Jing神依附着身体才能存在,可在第九王朝建立后,早就没有虫敢公然宣扬生理需求主宰意志是无可辩驳的真理了,因为它确实不是。”瑟曼摇摇头,不再继续深入说下去,“况且,您不同样也有所了解吗?漫游诗人又不是学校必修的内容。”
雄虫的类比听上去很有道理,但其实不太公平。
在第九王朝之前,学术研究就或多或少地涉及了Jing神力、身体与所谓灵魂方面的研究,因为它们的本质关乎虫族的单体战力能否产生阶段式的提升,一些初步的结论已经揭示了Jing神和rou体的关系是相辅相成的,而非单向制约,只是具体细节仍不明确,所以这些信息并未在民间普及开来。
按照正常的发展趋势,随着研究的进展,再过上几百上千年,大众的认知自然会通过社会宣传逐渐得到扭转。不过都说了,这是“正常”情况。
亚历山大一世的发迹,第九王朝的建立,直接为这一思想进程按下了加速键。最开始,或许只是因为畏惧得罪新任帝王,但很快,在明白生理与意志具体有什么关系之前,帝国治下的所有虫族就先通过他们坚持终身未婚的陛下认识了一个朴素而真实的道理——再可怕的生理问题,实际上都不能毁灭足够坚强的意志。
而且恰恰相反,它向整个社会展示了强大坚韧的Jing神是如何的不可磨灭、永不屈服。
生理上的渴求得不到满足,只能加速虫族迈向死亡的步伐,可说到底,这里的“死亡”不过是一种结果,是虫生终结的万千可能之一;因为恐惧死亡、向往生存而妥协,这行为可以理解,然而那绝不应该打着冠冕堂皇、名正言顺的旗号,美化成什么“生理需求不可抗拒”,那仅仅是出于心灵、意志、以及Jing神上的软弱怯懦。
亚历山大活着的时候,没有虫敢去质疑意志的力量;他死后,纵然有反对的声音,这些观点却再也无法成为社会的主流。因为从生到死,亚历山大一世都是一座永恒的明镜、不朽的证据。他曾经存在过,作为一位伟大的皇帝,作为一只正常的雌虫,却拒绝了与雄虫的婚姻,更早更快地迎接了死亡,直至生命的最后也从未悔改。
权力博弈、政治影响、积压的矛盾、乃至领袖的虫格魅力等等因素组合起来,达到了堪称石破天惊的效果,无可辩驳的实例如同一道响雷,凌空劈开浓雾,震醒蒙昧混沌的群众。
这听起来像是美好的童话故事,拼搏、奋斗,最终梦想成真、证明自我,达成美好的结局,但现实远比这更加残酷。如果亚历山大不是开国皇帝;如果他没有足够的威望权柄,没有神庙的默许、没有大量的支持者,没有Jing锐的军队;如果他面对的不是漫长战乱内斗后旧贵族元气大伤、十不存一的局面……那么历史必然会变成另一种样貌。
亚历山大在这些假设条件逐一消失的过程中是否扮演了某种角色?他又为此付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