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看他躺在床上,半天也没动,这才发现不对劲,他脸上都是汗水。
他见了我,很开心地笑着,眼睛微微眯起来,露出几颗洁白整齐的牙齿。
讲座我没听进去多少,倒是大多时间都在看他,猜想他的身份,回忆我们的初遇,以及他所说的那句“因为有人在深夜把我带回了家”。
虚弱的语气让我心一软,我坐在床上,问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他却未肯多说,只是重复念着这句诗。
我和他一起来到“桃夭”酒馆。
他坐在我前面两排侧右方的地方,平视前方,一直在很专心地听着讲座。我却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半晌,才反应过来,讲座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大家的姿势变得随意,他却还是坐得端正,上身笔直,颇有几分正襟危坐的味道,在乌压压的人群中,很显眼。
“你好,请问你是?”
“我最喜欢那首《赠卫八处士》。”
我也就按捺下自己的好奇。他大概就像上次的我一样,因为某件事某个人,所以对某句诗的理解格外痛切,白日工作,午夜梦回,再也忘不掉。
座时间,正是今天,现在这个点,讲座刚刚开始。我来到了报告厅,未曾想到,却看见了他。
“我曾经走投无路,也是这么一个雨夜,有人收留了我,给我吃了一顿饱饭,让我洗了一个热水澡。我就在想,杜甫在那一夜重逢了挚友,那夜的韭菜必定是清香的,那夜的米饭必定是香甜的,那夜的氛围,让我向往不已。”
他的眼神感染了我,我也跟着他念起来,一个字一个字从唇齿间滑出去,似乎能够遥想那一千年前的雨夜,刚刚剪下犹带着水珠的韭菜,新鲜米饭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两人就着昏黄的灯光,一杯接着一杯对酌。
他笑笑:“是不是又让你想起了前女友?”
“喂,是白寥吗?”
我微微有些疑惑,还是将车开得飞快,赶到了那里。他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被子盖到了胸口,露出光滑的肩膀。空气中漂浮着酸腥的味道,我是一个男人,对这种味道再熟悉不过。我不知道他找我来一家酒店做什么,有些不悦。
聊到喜欢的诗人,他似乎很动情:“杜甫诗中的乱离之感,字字泣血。”
他的声音嘶哑,一时之间,我没反应过来。
我追上他。他今天穿一件宽松的白色衬衣和米色的休闲裤,清爽的打扮配合着行动间的慢条斯理,有一种闲庭信步的风韵。
“劳烦你搭把手,待会送我回家。”
讲座结束,已经是华灯初上,细雨霏微,拢成一张暗网,来来往往的人影,鱼儿一样溜进网中,只余一个个黝黑的剪影。
大概是周末,酒馆不复上次的冷清,坐满了人。这次我才有机会好好打量起这家酒馆来,面积不小,中庭里是微缩的小桥流水景观。室内装饰了许多桃花,有树上的,有插在瓶里的,还有绘在白墙上的,深红浅白,一片妍丽明媚。古琴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泠泠如流水,让桃花的热闹恰到好处冷清了几分。
“你扶我一把,我起不来。”他小声说。
我托住他的肩膀,他呻吟了一声,顺势撑起身子。被子滑下去,我看到他胸膛,一道一道的红
他和我碰杯,正色道:“我喜欢诗歌,总归是绕不开李商隐的,但是我最喜欢的诗人,是杜甫。”
“是你啊。”
【3】
“为什么?”我饮了一杯,顺着他的话问。
我点点头,同意他的话。大学毕业后,我工作了几年,生活开始对我敞开它并不友好的一面,房子、车子、金钱,理想和现实的差距,让人透不过气来的人际关系,这些不愉快的经历,反而让我对杜诗多了一层理解。
电话那头,他的声音沉默了一阵,犹豫地问道:“你……可以来接我吗?”隔着电波,他的声音低徊渺远,像是春天的一阵小雨,被风一吹,就散了。
又是一个深夜,我接到他的电话。
这首诗是杜甫流落时期的作品。那时,杜甫饱受战乱忧思之苦,却偶然遇到了年少时候的朋友,朋友家的灯光和饭菜温暖了诗人,他留下了这样一首动人的作品。
“哦哦。”我胡乱地应一声,喜欢杜诗的人占了半壁江山,喜欢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小心翼翼地觑着我的脸色,咬咬唇,艰难地开口:“我找不到其他的人,只能找你。”
他却没有回答我,只是喃喃念着“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眼神迷离,似乎是望着我,又像是望着某个虚空。
“哪呢,只是见你上次能够一口说出诗题,这次又来看李商隐专家的讲座,才这样认为。”想到前女友,我心里依然有一些苦涩。
我给他倒了一杯酒:“你也喜欢李商隐啊?”
我问过他的地址,他发了一个定位给我,显示是一个酒店。
我对他的经历好奇起来,我从未有过连饭都吃不饱的落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