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新来了个小奴才,灰头土脸又瘦巴巴的,同新入府的丫鬟小厮一起跪在门前的青石板上,被各房管事的看了个遍,没一个相中他。
夫人想要个粗使的嬷嬷,大少爷想要个机灵的来跑腿……各房的人来了又走,眼见着门前乌泱泱一群人越来越少,很快就只有几个挑剩下的留在原处,要么年纪太小,要么呆愣愣的没什么眼力见,连卖身契都给不出去,恹恹等着管家将他们退回去。
仲夏日头烈,方宁跪了一阵就觉得头晕眼花,他才被牙侩买过来没多久,规矩都没教过,想到来的路上听的一些风言风语,说今天要是被谢家挑不中,万一卖给吴大人,不死也要扒层皮!
方宁胆子小的很,听了几句就坚信吴家的深宅大院进不得,可谢府一直也没人挑他,他看看管家又看看其他人,眼里希冀的光渐渐黯淡下去。
——“怎么就剩这几个了?”
正胡思乱想着,猛地听见一声问责,语气不满,方宁抬头,就看见三步外站着两个人,前面那个不耐烦地一甩衣袖,正冷声责备管家办事不周。
那人一身华服,头上束着玉冠,身后还跟了个扇扇子的小厮,靠过来的时候,方宁立马被清凉的风温柔地裹住了。
他抬起头,黑亮的瞳仁还浸着泪,太可怜,像只被抛弃的小狗,楚楚守在原地盼着主人接他回家。
谢誉对上他的眼神,眉头微不可闻地皱了一下,退了半步打量方宁,夏日仅存的凉风也跟着他一并离开,见小孩脏兮兮的,衣裤都短了一截,露出来的手腕和一截小腿伶仃瘦弱,实在没有个能委以重任的样子。
他没闲心做善人,对领养一只脏兮兮的小宠物更没兴趣,但左右打量一圈,剩下的三个人里竟没一个比这少年出色的,只好点了他跟自己走,乜斜着管家,颇有些秋后算账的意思。
他是府里的嫡出的二少爷,平日里被惯坏了,一副纨绔心性,时不时也学别人赏罚分明,只不过喜怒太无常,赏的时候出手阔绰,罚起来更让人叫苦不迭,身边的人免不得都憋着口气战战兢兢。
这次是因着贴身伺候的小厮家里出了事,要告假两个月,身边缺了个人,总不方便,于是谢誉提前知会了管家,要从新来的这批下人里选出个最好的给他留着。哪曾想府里事多,他又交代的早,一来二去,管家忙忘了,等谢誉闻讯亲自来要人才猛地记起。
明面上虽只挨了几句骂,没被刁难什么,可管家心里也知道,暗地里的训诫必然是少不得了。
他战战兢兢地赔笑,大气也不敢出,后背都是涔涔的冷汗,目送谢誉带着方宁走远了,才来得及抹一抹额前的濡shi,领着没人要的三个一起去找牙商结算银钱。
那边谢誉领走了人,却不太愿意让他贴身伺候,走到一半就打发人带方宁去洗澡,话里话外都是嫌弃的意思。
可怜方宁刚出狼窝又入虎口,年纪小,心性也单纯,只觉得这位挑中他的少爷是个爱干净的好人,临走前还特意行了个礼,糯糯地说了句“谢谢少爷”。
这一声把谢誉叫的更窝火,又不好发作,径自回了书房坐着,盘算着且留几天看看,若是实在惹人心烦,大不了打一顿撵出府去,再去大哥那里讨要个调教好的、机灵的跟着自己。
他心念纷纷,书卷白白摊开在桌上,没一点看下去的兴趣,正想着去哪玩,已经有人把方宁带了回来。
刚冲过凉,少年身上还带着chao乎乎的水汽,头发也shi,在脑后绾成墨黑的一团,衬的一张小脸白软漂亮。
谢誉抬头,似乎顿了一下,一句“下去”在嘴里滚了两圈,没说出来。
“少爷。”
方宁先开了口,书房只剩他们两个人,原本还有一个叫林书的小厮,可才领他进来就匆匆出去了,刚才就是他领着方宁去整理的,这人话多又爱夸张,一路上嘱咐了不下三次让方宁千万别惹少爷生气,不准事多、要会察言观色,更不准忤逆少爷,不然是要被狠狠惩罚的……喋喋一路,活生生把方宁心里的好人少爷念叨成一只大灰狼,稍有不慎就会被吃掉。
他本来胆子就小,初入谢府,不了解谢誉的脾性,自然把林书的话当成金科玉律,满心只剩下不能招惹少爷的恐慌,一进书房就行礼问安,生怕谢誉无端罚他。
可少爷没搭理他,他不敢抬头,沉默好久,心都快跳出来,才听见谢誉问自己会不会研墨洗笔。
“不,唔……”
方宁哪做过这种Jing细的活计,可他不敢直说,怯怯抬了下头,对上谢誉探究的眼神,都快吓傻了,慌张低下脑袋,连声道:“会的!少爷,我都会的。”
“嗯。”谢誉点头,叩叩书桌,好像工匠终于打磨出了严丝合缝的榫卯——他也给方宁找到了适合的地方,便满意地命令道,“那以后你便在书房伺候。”
这处他不常来,需要做的不多,只需侍好笔墨,再整理几卷书卷即可,等他不在或小憩时大有偷懒的机会。
若是旁人听这一番对话,早该知道这是谢誉开恩了,但方宁却懵懂,生怕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