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全黑透的时候,柳重文回来了,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伤。他的嘴角有凝固的血迹,身上的黑色外套有两道不短的割痕,露出里面衬衫的颜色。
他关上门,拿纸巾从洗手池上的水龙头接了水,一边擦脸上的血迹,一边从冰箱里拿出冷饭倒进锅里,开了灶火加热。
我没问他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他也没说,就像没事发生过一样。
这不是他第一次带着伤回来。一开始住进这个街区,还是生面孔的时候,他就时常在路上被人拦住打劫。柳重文没钱,那些强盗恼羞成怒,就会打他出气。只是后来在这里住得久了,那些人也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了,就渐渐地不再找他的麻烦,有不少还成了他的客人,他挨的打就少了很多。
他将锅里的饭盛上碗里——他需要的只有一个碗——为了省钱省时间,他每次做饭都会一次做足一周的分量,用最便宜的食材,最简单的方法,将米饭、胡萝卜块、还有些许午餐rou粒混合,弄成大锅饭,每次吃的时候,只需要拿出吃的分量,简单加热。
我看着电视,电视机里面的肥皂剧依旧是男人和女人在歇斯底里地吵架。不管是哪一部剧,不管是从哪一集哪一分哪一秒开始看,似乎都不会有什么不同。
我的晚饭是在外面吃的,自己随身带的饭盒,等商家打包的时候请他们帮忙热一下,到下一个地方的时候随便扒拉几口,通常在饭点之前吃一半,饭点之后吃一半,因为不吃会没力气,但是吃光了,晚上送餐的时候又容易饿。
虽然我和柳重文晚上在同一个屋檐下睡觉,但我们一起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实际上,我们每天见面的时间也不长,因为我和他都忙着挣钱——平时我和他都不会这么早回来,我通常送外卖送到凌晨,而他通常也是11点过后才会出现。
他有三份工。
早上6点到下午4点,他在三个街区以外的一家便利店做收银员。下午4点40,他就去那便利店附近的一家补习机构做辅导老师,那种给放学的孩子辅导作业的老师。
他本来也应该去送外卖,但是他怎么也学不会骑电动车摩托车。以前他就学不会骑自行车,人人都以为是他笨,来到城市才知道,大概是因为他小时候曾经出过的意外损伤到小脑,所以他没有办法保持平衡,也因为这个,他也没办法去工地做体力活。
去工厂做计件活时间长,工资又不高,他要挣钱,就只能多打几份工。做便利店员已经是他能找到的不错的选择,老板说他性格不错,为人老实,不会耍小心眼。下班的时间早,他就再找了一份辅导作业的兼职。
别看这兼职工资一般,有的是空闲时间多的想挣外快的本科生来做,他一个高中毕业的,拿什么和人家争?当时和机构老板好说歹说,磨了好久的嘴皮子才得到的这份工。机构老板说,学历不高,薪酬得再降点,胜在他人长得斯文秀气,尽管身上穿得穷酸,但确实像个穷酸教书匠,一般家长不问,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柳重文答应了,这是他除了收银员以外,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了。他从前就这样,什么也不会,没有能谋生的才艺,出来以前连饭也不会做,就只有成绩好。他家不允许他搞旁门歪道的东西,一切和学习无关的东西都是旁门歪道的东西,见到就砸。
他以前跟我说过不喜欢他家那样的,就想早点独立,他讨厌学习,再也不想上学了。
其实就在我们街区里也有辅导班,专门给穷人做辅导的地方。有的人觉得读书没用,还不如让孩子早点出来打工,但也有的是人做着读书改变命运的春秋大梦,节衣缩食,一天打三四份工,就为了孩子学习能好点。
挣谁的钱不是挣?就算是穷人,也有的是门道让你吐出钱来。
但是他不愿意在我们街区里做。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还有第三份工作。我们街区里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他干的什么勾当,男人没有没上过他的,女人没有不提防他的。他辅导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他就是一个辅导功课不错的卖屁股的。
卖屁股的也配给孩子辅导功课?
贫民窟里的一切都很脏,男人脏,女人脏,破旧的屋子脏,门前的臭水沟脏,思想也脏,但都不够一个妄想给孩子辅导功课的卖屁股的柳重文脏。
带着孩子路过柳重文的女人,都是要朝他吐口水的。
我笑他:“何必跑那么远?走路也不方便。这里的补习班又不是不收你。”我说的是实话,女人不愿意他给自己的孩子辅导功课,但愿意来这里给孩子辅导功课的又有多少?
这里环境差,街区入口沙砾垃圾成堆,握手楼挨挨挤挤,抬头就是杂乱无章的电线,层层叠叠的,就像一张蜘蛛丝编成的巨大的网,张牙舞爪地吞噬每一个靠近的人。房子白天和黑夜没有什么差别,因为楼太密了,光照不进,白天屋子里也Yin沉昏暗的,不开灯就做不了任何事。夏天的时候,空气里都漂浮着垃圾的腐臭味。冬天也没好到哪里去,薄薄的墙皮挡不住一点寒。住在这里的人不求凉、不求暖、不求方便,只为了有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