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入冰凉刺骨的空气,便缓缓叹出。手指僵硬地攥着笔刀,几欲下笔还是无法落下。手在颤抖,字都是歪斜的。一旁早已堆满了废弃竹简。
还是放了笔。
直起腰,我才发觉肩颈处已经一片酸痛。罢,罢。我站起,几步跨过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杂乱无章的竹卷。厚重衣摆扫过,几卷书信从公文堆中滑落。摊开的昂贵布帛上依稀可见几行字。
“嘉以为,文若当之无愧为王佐之才。然……”
“……且奉孝乃知孤者也,天下相知者少,又以此痛惜……”
……
我并未去捡,也不必再捡了。
恍然如梦。好似昨日还在与奉孝谈笑,为他破例,为他出格。只是,那终是最后一面。
这最后一面,在七天前。
奉孝当时还算康健,只是略感风寒。水土不服、说到底只是这么一个小问题。
快马加鞭,路途遥远。
他知晓去了的后果,我亦知。
只是,当我深呼吸压抑住颤抖的嗓音欲开口时,对上了他那双平静,包含着万物,洞察一切的眼。那一瞬间,我所有的声音都滞在喉头,哽不出一句话。
什么“奉孝,你明知如此何必亲自赴死”,什么“彧替你去,你留下”这样的冲动的,不应该由我说出来的话语,全都吞了回去。
奉孝瞧着我紧蹙的眉眼,很爽朗地开怀大笑,边笑边咳嗽。笑声止住他便快步到我身前,一把抱紧了我。
很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嘉说,荀令君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诶哟,活像是那盼郎骑竹马归的俏妇。”
我抿唇没回话,板着脸。
奉孝深叹一气,随后我的耳尖传来了柔软的触感。
一触即分。
他很快松开了我,头也不回地走,向后方的我掷来一枚锦囊,然后转身,消失在我的视线。我攥紧了那丝绸,里面似乎只有薄薄一层纸。我不敢打开,只是贴身安放。
怀里残存的余温被秋风吹散了,我明白我该继续做荀令君了。
于是便彻夜未眠,辗转反侧。
次日。公达问我为何眼底乌青,我无奈笑几声,摇头叹息。
“彧不可言之,唯私事尔。”
公达唇齿开合,没再说什么,只道声好,眉头却是紧蹙,用古井无波的眸子瞧着我,像是看出来什么。我便调整心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安抚道。
“无碍,彧已释然,公达莫为此忧心。”
“……应是,郭祭酒随军一事罢。”问句被他用陈述的语气笃定地说出。他停顿了几秒,“叔父,攸只愿您当真释然。”
我有了些笑意,抬颚首示意明了,错身入了室,衣袍微扬,我听见我应答他的声音从哪里顺着和风传进耳中。
“好。”
——怎么会放下呢。
奉孝是永远不可能停下脚步的,为了主公、主公啊……想到这里,我倚靠着墙,闭了眼,眼角似是润了。
曹司空。
那晚,我浑身是冰凉的,麻木的感觉自心底蔓延,于心不忍,不想见到我那本是英雄的主公,不、不是英雄。我早知。
只是理当要劝。
曹Cao的脸庞映在摇曳的烛灯下,忽暗忽明,嘴角翘着,似笑非笑,很平静地瞧着我。我的怒意在这样的,几乎等同于明知故犯的情况下点燃了。
“司空明知此事不妥!为何执迷不…”
他将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指尖轻点了下。
“文若亦知。”
哑口无言。
是。是我放纵着我的主公,屠城我没拦住,宛城那战我也没拦住。
“…是臣逾矩。”
我端正了身姿,一展袍袖,膝盖便触了地,颤颤曲了脊背,一叩。
“哈哈哈哈,文若何必如此拘于礼节?孤与先生是何关系啊。”
他是笑着的,眸子里有我看不透彻的情绪。几步走到我眼前,粗糙的掌攥住我的手,用微不见力的力气欲将我扶了起来。
却无法拒绝他的力量,板直了身子。
他的掌摩挲我的指骨,我蹙眉要抽手,他便顺着腕,缓慢一寸寸擦过臂膀,炽热的温度像是要隔着衣物染上我的皮肤。最后停在腰侧。
我僵立着,动弹不得。偏首不想去看他可以打碎人什么东西的眼。
胸膛贴上我的后背,手臂收紧腰间,随后颈窝蹭上了一颗脑袋,鼻息铺撒在我颈侧 。安静片刻。
“孤常言文若乃孤之子房,但文若可否释过心怀?必然是有,但终究拘谨了些 。文若以为呢?”曹Cao好像冷了脸,审问的口吻。
终究还是我先一步败下阵来。
指颤抖着,搭上了人紧绕腰的结实手臂,“孟德……别。”
最后的退让。
话语落下便被尽数堵住抛回肚里,他呼吸沉重了,热情而急切地吻上我的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