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巽为了躲箭,翻身跳下几尺深的潭水中,却冷不防后背遭了一箭。他来不及换气,刺骨溪水灌入口鼻中,咕噜咕噜冒着泡。水又涌进喉中,宛若吞进把抹了辣的尖刀,扎得喉管疼。
岑艮凝望远方,沉吟不语。沈巽见他眼底暗藏忧思,骤然想起叁依旧是下落不明。叁是他的死侍,感情较之普通侍卫应当更为深厚。而叁此番失踪,多多少少也是为了寻沈巽,怎不令沈巽自责?
岑艮与他针锋相对惯了,但平日里大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遇上此类事,还是头一遭,两人反应倒是出奇一致,不会将错往对方身上推。沈巽对岑艮看法稍稍改观了些,披好了他递来的衣物,却发觉是对方的圆领袍。岑艮解释:“你的衣服还未干,先用我的。”
狼不答,也不可能回答,只与他绕着一处踱步,两厢对峙,亦不出招。
岑艮道:“你先褪下烧来,再与我讨论此事。”
沈巽企图站起,可腿使不得力,触了麻筋似地瘫软于地。岑艮扶住他一只臂,拉他坐好。蕴着暖意的肌肤相触,沈巽唯觉被他抓住的地方有些发烫。
“你可是狼王?”
沈巽支身:“岑艮,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在哪儿?其他人呢?我们是不是都死了?”
那缝儿宽可容一拳,长有一里,自二人所在一直延伸到了溪流边,丛林中高木连根折断大半,虬扎根结自泥土翻出,足见先前那场地动的威力。
沈巽说:“你不怕着凉?”
沈巽似想起什么,忽然转身,往山谷内跑去。那狼早被他激起了怒火,自是紧随其后。
身体越发沉重,眼皮子也再无力抬起,直到头顶的那抹光彻底消失,沈巽被困顿席卷,闭上了眼。
沈巽背靠树干,蜷作一团,脸也埋入衣物大半,仅留半张脸在外,稀碎的发丝遮上眉睫,肤色雪白,眼中亦无神采,但有种病弱的美感。岑艮看了会儿他的侧脸,随即拿起篝火旁的荷包,垂下眼帘。
睁开眼时,沈巽第一反应并非是疑问自己身在何处,而是感慨究竟天不愿亡他,负伤后,又到激流里走了一遭,竟依旧活着。
余音环绕谷底三圈,簌簌箭雨蓦地射来,狼王自知中计,却早被一箭射中了前腿,又从喉中发出一声哀叫。
似有人察觉他所想,忽然攫住他下巴,松开他牙关,渡了些水过来。沈巽迫切而贪婪地饮下了那一掬清水,视线随之有了焦距。而岑艮正赤身散发半搂着他,握着一枚芭蕉叶,叶中盛满了水。
岑艮目中神情讳莫如深:“不知道。你被水冲走后,我和叁也跳下河中救你,并随你漂至此处。叁不知去向,其余士兵大都在与野狼交战时殁了。”
岑艮神色淡淡,瞅不出异色:“你刚刚,内息冲撞,与我先前在天境宫中所见症状一般。”
沈巽微微惊讶,方才醒来时,眼见与所闻带来的冲击过于巨大,一时竟忽略了脑子还昏着。但也不算特别昏,手脚亦不甚冰凉,仅低烧而已。
沈巽一怔,随即往下看去,发现自己也被剥了个干净,岑艮好歹还剩了条亵裤,自己全身上下可谓是一干二净。叫人颇为尴尬的是,亵裤乃丝织,轻薄贴身,遇水后则更是,近乎黏在岑艮身上,明面上二人隔着一层丝帛,实则是肌肤相触。
“对不起。”沈巽垂下头:“若非我行事贸然,也不会害你们落至此境地。”
首先,关于乌蒙山的异象,从种种表现来看,应该持续有一段时间了,只应发生在乌蒙腹地,所以外界也不甚了解。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乌蒙的天灾,与风之域宝器破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饶是如此,不单他的背,两臂两腿,还有五脏六腑,都似被用暴力拆卸重组过般,疼得惊人。他以舌尖抵腮壁,在唇内滑了一圈,发觉口舌已经干涸了。
丛林和灌木之间,尽是士兵和狼的尸体,那些尸体,或是双目怒睁望着天,或是一脸惊惧。艳阳凌空,驱散了围困在谷间的迷雾,沈巽抬头,果然瞧见那群山匪,于是大吼:“朝我射箭。”
沈巽觉得眼皮又有些沉,遂闭上眼,脑中开始整理这几日讯息。
沈巽叹息一声:“这么说来,我们先前逢狼,也就解释得通了。定是他们惯常的居所被这天灾破坏,才去了山匪驻扎之地。”
岑艮取了架在篝火上的衣物,甩给沈巽,示意他披着避凉:“不是你的问题。”复又盘腿坐下,有些苍白地勾了勾唇:“遇敌是我预判失误。你那时遇到狼王,抉择是对的。你一己之力,绝非他敌手,再者说,我们就算能战胜狼群,但一群残兵败将面对山匪,根本不是对手,也只能溯溪而下。”
冲那狼一笑:
岑艮下巴微扬,指向地面一条裂缝:“在你昏迷时,这里遭了地动,好在四周并无高山,否则再遇雨水,恐会有泥石塌陷。”
——
这溪水看似不流动,实则暗潮汹涌,沈巽感到一股力在拉着自己往下,往深处漂。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想拿刀扎住石壁,稳住身体,可惜手一挥,挥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