湫洛不知道那时的自己是怎样的心态,他只知道,充斥在心里的是一种不可言喻的感动,却也是被两国立场所左右的纠结。
秦王,这个野心十足的男人,连他的爱都是如此的气势磅礴,却沉重得让人不敢逾越。
湫洛不知道自己是能否能够承受得起这份深沉的爱,可是,国家与个人,他真的难以抉择。
整整一夜的无眠,湫洛几乎是在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的。等他醒来,秦王连早朝都上完了,池影进来告诉他,秦王下朝之后曾回来过,但看到他在睡觉便没有打扰,改去藏书楼办公。
湫洛素来是恪守生活作息的人,昨夜晚睡晚起之后,就觉得浑身无力,于是叫了池影出去散步。
现在是初春时刻,花园里许多花都冒出了芽孢,却还未及繁茂。湫洛漫不经心地看着熟悉的景致,此时,一小队巡逻的护卫与他们迎面而来。
看到主子们在前面,护卫们自然退向一边,湫洛起先也没有在意,可是与他们擦肩而过时,眼角却瞥到了队伍中的狼穆。虽然狼穆只是恭敬地站着,似乎与其它侍卫无异,可是湫洛总觉得,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充满了催促和压迫性的期待,让他莫名地心里紧张。
然而,等湫洛抬眼直视狼穆时,他却只是垂首站着。
下午秦王回来,说外面春色正好,命人摆了晚膳在园子里享用,湫洛又看到狼穆站在远处的垂柳下,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自从那次狼穆表明身份之后,湫洛总觉得这个自称燕国来使的人,如同幽灵鬼魅般地如影随形,以那双焦灼而胁迫的眼睛催促着自己快点下决心。
然而湫洛却无法摆脱狼穆,因为护卫是狼穆的工作,他做的一丝不苟,完全看不出任何破绽。只有湫洛知道,那个人如同危险地蛰伏在秦宫的幼狼,随时准备着什么,并在若有若无的接近自己。
湫洛快被他逼疯了。
狼穆于他而言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他代表的是燕国,却正与他日夜相伴的秦王立场相悖。
若临天下,倾军来迎,江山为媒,君威为证。说出这样话的人,让湫洛如何去放手?整个初春,湫洛都生活在一种焦躁不安的状态中,秦王也看出了他的异常,然而湫洛只说是思乡。
湫洛躲了狼穆整整一个月,终于,在春末的一个黄昏后,他被单独巡视的狼穆抓了个正着。起先看到狼穆他还有点惊讶,但是转即想来,哪有这么多的巧合,无非是那个人处心积虑的在接近他罢了。
“太子爷,”狼穆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却不起身,只是跪在地上问,“太子爷在躲着属下。”
湫洛只是本能地向四周张望,怕人看到他们。毕竟,狼穆行的是周礼,与秦宫的规矩有点不同,若被人撞见,难免生疑。湫洛皱了皱眉,说:“不要叫我太子爷——你到底是想怎样?”
狼穆装作没听到前半句,继续叫:“属下知道太子爷眷恋秦王,但是太子爷须知道,这天下大事容不得几分儿女私情。”
“我的事,还用不着你训话。”湫洛有点愠怒。
“太子爷恕罪,可狼穆所言句句属实。太子爷请想,若秦王顾及太子爷的感情,怎么可能起兵伐燕?对所有君王来说,只有莅临天下才是一生大计,谁会为了儿女私情……”
“闭嘴!”湫洛心烦意乱,转身就要走。
“太子爷可知前太子现在如何?”狼穆突然说。
听到丹的称谓,湫洛顿住了脚步,可是这个时候不能服软,他只是背着身子,保持着刚才要离开的样子,冷道:“你不是说‘丹已死’吗,怎么连自己的谎言都忘了?”
“前太子确实已死,”狼穆恭恭敬敬回答,一点都不因为湫洛的态度而怯懦或生气,“属下指的是留在燕国的前太子。”
“这是什么意思?”湫洛转了过来。丹只有一个,什么叫做“留在燕国的”?
“属下不知道秦王是怎么瞒着太子爷的,前太子的首级已经送至秦国,秦王初春的时候就过目了,全秦的人都知道,唯独太子爷还被蒙在鼓里。秦王或许是怕太子爷日后知道了追问,所以命人葬了。可前太子留在燕国的尸首却还停在绛薇宫,陛下因为先前荆轲刺秦王之事被秦国嫉恨,迟迟不敢以太子之礼下葬。太子爷若不回去,前太子的尸骨只能任其腐朽臭烂……”
湫洛听了猛觉得天旋地转,他曾经意气风发的哥哥、那个比谁都温和聪慧的太子,他一直以为他会高坐朝堂统帅百官,可现在竟落得身首异处。湫洛有点站不稳,抚了抚假山,用沙哑无力的声音问:“为什么父王要将丹……的首级……送过来?”
“太子爷不知道?”狼穆惊讶地抬头,又似乎是觉得失礼,迅速低了下去。回答:“荆轲刺秦王,秦王险些丧命于短剑之下,这虎狼之人怎么能不心生嫉恨?此事之后,他便派兵攻打,直击蓟都……”
“这些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湫洛打断了他,这些事情他知道。那个时候他主动献身,得到的却不是垂怜,而是更加肆意的欺凌。湫洛不愿意回忆起那时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