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千顷,烟波浩渺,一道弯曲红线自堤岸垂杨向湖心延伸,淹没在一片苍翠华盖之中。湖心矗立着一座石亭,飞檐翘角,四面环水,视野开阔,是观景的好去处。
纪长宁顺着红木浮桥往湖心亭去,临到近前才闻见一阵嘈杂的琴音,节奏急乱,与此处恬静怡人的景色格格不入,听上去大约是弹奏者心绪不宁,此番纯属发泄。
纪长宁听得眉心微拧,不由快步上前,只见一抹颀长白影现于檐柱之后。未等细看,传来的琴音陡然尖锐起来,接着,那白影霍然起身,宽袖一拂,竟是猛然将古琴扫落桌面,发出一阵轰然巨响。
纪长宁已站在对方身后,但见对方情绪不佳,没有贸然上前,只立在原地,轻声唤了一句“师兄”。
“你来做什么?”
对方闻见他的声音,只微微偏过了头,嗓音本低沉悦耳,却因语气太冷,出口时仿佛化成冰霜散于空中。银白发丝如瀑一般自肩头倾泻而下,又被拂过的清风扬起几缕,仿佛随着下落趋势喷溅在空中连成一线的水珠。
对方说完便又重新坐下来,腰背挺得笔直,动也未动,只望着眼前的湖景,看上去并不欢迎师弟来访,从头到脚写满“勿扰”二字。
纪长宁暗自轻叹一声,并未在意纪千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甚至已有些习惯。
他走上前去,屈膝拾起砸在地上的古琴放回桌案,从袖中取出巾帕仔细擦拭琴面,一面动作一面抬眼望向对方,试探着轻声开口:“师兄,你这是……又发作了吗?”
纪千澜虽有一头白发,但他实际上不过比纪长宁年长几岁,也并非天生白发。也不知为何,或许是两人少时修行朝夕共处百年,相貌竟有些相似。
但纪长宁的五官轮廓明显更为英气,眉眼气势也更为凌厉。且因为他修习无情道,情绪向来淡漠稳定,时常面无表情,加之性格孤僻,不喜也不善与人打交道,同门师弟师妹都不敢亲近,甚至都有些惧他。
纪千澜则与纪长宁截然相反。少时的纪千澜待人宽厚,温润如玉,是极为可靠又温柔的师兄,与之相处总令人如沐春风,很受同门师弟师妹爱戴,声名远播。
在纪长宁的印象中,他刚被师祖从凡界带上天界那一阵,可没少受同门师兄弟欺负,人人皆瞧不起他是个凡人,不仅当面冷嘲热讽,还暗地使坏下绊子。恰好他那时受了极大的打击,终日浑浑噩噩,也不知反抗,幸亏师兄照料看顾。
但后来,纪长宁莫名生了一场大病,病得很重,几乎快要丧命,终日卧床不起。而待病好之后,师祖莫名闭关,而一向温润如玉、待他极好的师兄也突然像是换了个人。
如此说法其实也不够准确。初时师兄还是待他如从前一样,但年幼的纪长宁,身边最亲近之人除去师祖便是师兄,他总能从细节处发现师兄待他的态度与以往不同。
比如师兄教他功课时渐渐不如从前耐心细致,比如师兄渐渐不再为他修为长进而鼓励夸赞他,比如师兄渐渐不再强拉着他参与活动,试图让他融入集体……
直到师兄的修为停滞不前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纪长宁的修为逐渐超过了师兄,直到某一日,师兄突然再拿不起剑,三千青丝一夜成雪……他们终于撕破脸,彻底决裂。
“呵,与你何干?”
面前的人自顾望着湖面,闻言轻扯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原本墨黑的瞳孔仿佛是被掺了白水,颜色变浅,此时呈现出类似紫罗兰的色泽,如水一般泛着潋滟波光。衬着银白的发丝,竟显出几分逼人的艳色,不像仙君,像是魔界以吸食人Jing气为生的魅。
“……你是我师兄,你说与我何干?”
纪长宁有些无语凝噎,忍不住反驳了一句。对方冷嘲一声,并不接话。
纪长宁沉默了会儿,觉得时间不多,也不再与对方废话,径直取出储血瓶放到对方面前,低声开口:“既然已经发作,便趁这时……”
“你这么心疼他?”
纪长宁话未说完便被对方冷声打断,语气突然变得极其恶劣差劲。
纪长宁闻言不由一怔,顺着对方的视线垂眼看向手里捏握的储血瓶。瓶身本就晶莹剔透,里面装了什么、装了多少,一目了然。从前虽然并没有装到满,但也不会如这次一样,才堪堪装了一半。
“咳……”
提到云溪洲,纪长宁竟是一下回想起才发生的极其尴尬而羞耻的事,面上微热,不由抬手以拳抵唇假意轻咳一声,微微别开视线,低声解释道:“最近抽血越来越频繁,我担心溪洲身体撑不住……”
纪长宁话未说完又被对方再一次打断:“那我呢?”
对方语速太快,语气也很急促,纪长宁一时没有听清,又将视线转回来,疑惑望去,追问道:“什么?”
面前的人却并不看他,气恼至极一般猛地转过了身。
“……”
纪长宁不明所以,望着对方的背影,薄唇开合几番,最后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宽慰道:“师兄莫要心急,再给我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