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押张吉彬的是个单人监仓。
夜深时分,熄着灯,光源只有两处——监仓对面墙壁斜下方的安全出口的幽幽绿光;还有天花板上正对着监仓内闪烁的监控摄像头。
值班室离监仓很近,张吉彬静静听着,“哐”的一声细响,那是值班警察将不锈钢保温杯撂在木桌上的声音。
隔壁监仓呼噜一声响过一声,此起彼伏。
张吉彬靠坐在墙壁上,半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医生说他的腿属于轻伤范畴,打了支架后可以正常自理,不需要卧床。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右腿外侧的钢支架。
三根不锈钢细钉打进骨头,固定细钉的外支架上有可以拧动的螺丝。
抬头扫了眼摄像头,慢慢转过身背对它。
一点点拧开支架上的螺丝,支架随即一分两半,被他伸手接住,没有砸在地板上发出声响。
放下沉甸甸的钢架,望向骨钉和缠着纱布的创口。创口还没愈合,血淋淋的。
他握住膝盖下方那支相对容易使上劲儿的骨钉,猝然往出一拔!
绕骨钉一圈圈包裹的纱布瞬间被血浸透,还剩最后一小截钉豁在rou里,张吉彬缓了口气,再次握紧它,将它整个拔出来。
衡量距离之后,他竖握骨钉抵在自己喉咙上,而后如同楔钉子进木头一般,毫不犹豫抄起外支架地砸向那根骨钉!
长长的骨钉直接穿进张吉彬的喉咙——他杀了十多年的人,靠这个谋生,手上自然一分不会偏。
没马上断气,趁还有力气,他举起外支架,再次砸在已经嵌在喉咙里的骨钉!
从头至尾,他一声都没出,一直保持着安静。
依然没断气,他艰难地呼吸着,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那人的时候。
那时他在老挝丰沙里一家地下拳庄打黑拳,干了有三个月,拳庄来了个男人。
坐拥十多家拳庄的老板对那男人点头哈腰,特意为他搬来一张沙发放在观众席首席。
老板喊他“绍帕”,他就猜出这人是谁了——80年代末缅北地区势力最大的毒枭,现在手握军队的人数是政府军人数的三倍。
没意思。
过堂风吹在后脖颈,出奇得冷。
张吉彬回过神,想起小时候那个大风天。
风把他爸张子强刚堆好的草垛全吹上了天。那年他五岁,风卷得他一个跟头接一个跟头,迎着飓风根本站不起来,最后被一双满是老茧的大手提着腋下一举老高,满眼都是张子强那张黝黑的脸。
他妈的爽朗笑声咯咯传入耳朵。
张子强脸上每一条笑纹里都写满高兴,抄着洪亮的嗓门大声喊他:“儿子!”
老挝,丰沙里。
山里chao气大,连风都黏糊糊的。
放眼望去,满山遍野尽是桃树。大多已经结了绿果,果子不大,一串串挂满树枝。
零星儿有几个红扑扑的成果,苏卓抬手去摘,手指还没碰着那颗果子,登时被一只涂抹了红色甲油的手扇了一巴掌:“不能碰,你知道这几里地的桃树是给谁种的吗?”
苏卓缩了缩脖子,从缇莎一贯笑yinyin的脸上分辨不出什么有用信息,讪讪猜测:“桃树是给杨幂种的吗?”
“什么玩意儿!”
缇莎照着苏卓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压低声音说,“是老板给段厝种的。”
苏卓果断摇摇头:“段厝是谁?”
“乡巴佬连段厝都不认识!”
缇莎唏嘘着叹了口气,又道,“也对,现在的小孩儿很少有认识他的,江山代有才人出嘛,那位可是80年代的‘点金手’,到现在为止,也没人能造出比他出的货更纯的冰毒。”
苏卓:“那这个段厝……现在在哪儿?”
“在老板卧室。”
缇莎上下打量一番苏卓,亲昵地为他捋了捋衣领,“机灵点儿,我带你去看。”
穿过东南亚风格的木头走廊,离着老远,苏卓就听见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音乐,走廊尽头,房间门口,音乐声再明晰不过,居然放的是邓丽君的歌。
门打开,缇莎朝屋里的男人娇俏一笑:“老板,阿贡让我告诉您一声——张吉彬死了。”
苏卓低垂着眼,站在缇莎身后不敢抬头。
“生面孔?”
苏卓听见男人说道。
意识到他大概是在问自己,装作一副怯懦的模样抬头看了那人一眼,又马上低下头。
“可爱吧!我在越南收的,还是个华裔呢。”缇莎说着,一只手托起苏卓的下巴。
苏卓眼前的男人意外得英俊。
最扎眼的是他脖子上的大片烧伤瘢痕,一直蔓延到衣领位置,估计被衣服盖住的地方也有这种瘢痕。
男人外表看起来像四十岁出头,但如果他真是那个人,实际年龄绝对不止四十多岁。
缇莎开始跟男人汇报几个“分销商”的近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