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镇初中的毕业班老师办公室里,一个未长开的少年站在班主任的座位面前垂着头,额前的刘海已经很长,遮住了眼睛,此刻看不清他的神情。
长得有几分秀气,还处在变声期的声音有几分稚嫩。
“就算你爷爷病重住院了,还有你的叔叔伯伯们照顾,现在初三了,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读书。
你请一个月假干吗?何况双休日也可以去医院陪你爷爷。”班主任推了推眼镜,颇有几分责备的意味在里面,语气算不上疾言厉色,但也刻板生硬,“如果我批了你这个假,你荒废了学业,对得起你去世的父母,对得起国家,对得起给予你帮助的老师同学们吗?”
“好,我知道了,老师。”贺炀垂着头,从办公室里退出去。
班主任的话让他无从反驳,他欠了许多人的,可他没有能力,没有任何能力去偿还这些,如果他想继续学下去,他会欠的更多人情。
所以他妥协了,在这之前的贺炀有些腼腆,有些乖巧,有些怕生。
不是那样张狂的模样对谁都恶言相向。
对,整个学校发起捐款帮助他的学业,学生几块老师几十或者上百。可他在台上,摄像机对着他,一人过来了他就鞠个躬。
他不需要这些,如果是真心帮你,干嘛又搞这么大的排场?
不过是个小丑。
时至今日,这些钱财,他都一分没用,确实,他不自信,因为许许多多的原因。
父母在外务工,爷爷干农活,而他无论刮风下雨都是一个人来来去去。刚步入青春期的孩子不懂事,又觉得自己成熟极了,喜欢攀比物质,而不是学习。
班上同学的mp3丢了,会有人说是他偷的,只是因为穷吗?
班上的同学都喜欢拉小团体而孤立他,趁着上厕所的时候,会有人把他的笔弄坏……
这样的事情还有许许多多,因为穷,因为父母不在身边,贺炀的爷爷告诉他,人可以穷,但脊梁骨一定要挺直。
这些事情他从来没跟家里说过,他怕家里人担心,只能自己消化,后来啊,后来他发现,这样一步步地退让是没用的,不如用拳头说话来的管用。
班主任不批假,到周末回家的时候,已经发现爷爷被叔叔接回了家。
爷爷已经瘦得颧骨突出没有了多少rou,胸前清晰可见根根肋骨,而头发灰白,脸色蜡黄,老年斑和皱纹交织着。
却依稀可以看出来他年轻时候的模样,也是个帅哥。
“医生不是建议住院吗?谁让你把爷爷接回来的?”贺炀扯着他的小nai音和叔叔呛声,眼里蓄着泪水,一颗又一颗地滚落下来。
他看不了这样的场面,抚养他长大的老人家躺在床上,连说一句话都觉得很累,艰难地呼吸着。
他不愿意再让爷爷闹心,两个人只在门外吵着。
“家里没钱了,医生说肺肿瘤,这把年纪已经动不了手术了,在医院里也是吊着命而已。
一天那么多钱你出啊?
他是我爸爸,我有钱会不给他治吗?”叔叔低着头看着眼前矮矮的一只贺炀,说的那样的理所当然又理直气壮。
“你去借啊,叔叔,求你了。”贺炀抽噎着,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不能,真的不能再失去爷爷了。
叔叔只摇着头,也没说话。
贺炀和他对峙着:“等我长大了,我还,好不好。我给你打欠条。”
谁愿意相信一个初中小屁孩的话,他欠下一屁股债,等贺炀还,谁知道多少年以后?理智的成年人才不会做这些事。
老头子迟早要死的,送医院有什么意义,像现在这样每天一日三餐地伺候着,端屎端尿,他就觉得已经够了。这是所谓的亲生儿子,贺炀的叔叔的想法。
“不哭了。”爷爷艰难地扯出一抹笑,说出几个字,“娃儿该回去上学了。”
“我不去,我要看着您。您说过,要看我上大学,要看我结婚的。”贺炀摇着头。
“不听我的话了?”爷爷的话,贺炀不敢不听。
可这一去,就没能够见爷爷的最后一面,什么学习最重要,明明是最不重要的事情。
所有人都觉得他当下最重要的事是学习,可他只想陪着那个全世界最爱他的人走过最后一段路而已。
爷爷是在一个春天离开的,山上的杜鹃开得正好,雨细细密密地下着,落入泥土里,贺炀匆匆地从学校里赶回来,不过才几天而已。
爷爷躺在白布下,就好像睡着了一样,贺炀怔怔地不敢信这一切,明明,几个月前他还是看起来好好的。
少年站在灵堂上,看着村里的人一个个来祭拜,直到别人给他换上了衣服,嘴里塞了洋元,贺炀跟着上了车子,浑浑噩噩地跟着上了车。
别人哭的昏天暗地,他却一点眼泪都没有流,直到变成了那么一小个盒子的时候,他想,他才想,爷爷或许是真的离开了,再也不能跟他说话了。
贺炀这才蹲在角落里哭的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