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好很平凡,个人资质有限,按部就班混日子,还懒于改善,叶之南观察到,乐有薇只跟她说点琐事,不对她交心,郑好心窍钝,懂不了,乐有薇懒得说。她对郑好付出真心,是出于回报,但两人完全不是一路人,若非从幼年形成的恩情羁绊,郑好应该进不了她的朋友之列。
在叶之南看来,乐有薇最要好的是夏至,但夏至性情高旷,几乎是出世之人,乐有薇一般不和他聊很烟火气的事。两人每次凑到一起,从艺术聊到文学,这个画家那个作家的,一聊就能聊几个小时,还意犹未尽,无暇聊别的。
乐有薇一向把心思藏得深,能对她的师兄如此交心大不易,却是在这痛别前尘时。叶之南叹息,太早就尝到世态炎凉的人,往往只依赖她自己,多希望她的心不那么孤独,多希望能和她相知相伴,可她执意不要。
爱这种事情是有程度的,乐有薇始终爱自己更多一些,这是事实,她并不隐瞒:“我的人生里,师兄真的很重要,可我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遇上我,你很辛苦吧,对不起。”
不是每个人都会把爱摆在第一位,这一世,只有这样的缘分。乐有薇的意思很明白了,叶之南尊重她的想法。乐有薇对他坦白,他也有话对她说:“小乐,丁文海出轨,你和他决裂,我比他糟糕得多。”
乐有薇摇头:“他对我是背叛。”
人人都说叶之南浪荡,但乐有薇一直知道,他有些所谓的女伴,只是业务往来认识的客户,是他的追求者。她也有很多,但人们会把这称为滥情。其实她只计较过陈襄和唐莎。
叶之南开启一支香槟,递给乐有薇,用很平常的语气说:“在贝斯特最早的几年,我是名媛的入幕之宾。”
那是个炙热的夏天,19岁,被吴晓芸发掘,她把他当成助她闯关上流社会的钥匙。如吴晓芸所料,男色比女色更有效,他让贵女们感到惊喜,她们或明或暗地接近他:“你问我很抗拒吗,没有。那些男人,我轻易得到他们的女人,他们的女儿,也被她们得到。”
资本原始积累都有很多不堪言说,乐有薇坐过去,从身后抱着叶之南,不言不语。
叶之南知道乐有薇在哭,每次她哭,都不让他看见。他的姣花软玉,竟然瘦了这么多,硌人。
贝斯特没几年就做得有声有色,叶之南不用再那样,但形成惯性,此后主动放纵,无可无不可。遇见心上人,才后悔不能把最好的自己留给对方。他说:“出卖色相那些事,我更改不了。小乐,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过去我那么脏,让你看到,伤了心,还承担了那么多污名。”
漫天风雨里,我是真心爱着你,乐有薇有泪如倾。叶之南说出浪荡的根源,是在对她道歉,但他经历的那些暗夜时光,她听来心疼。她那么努力,希望有一天能为叶之南分忧,她实在听不得他这样说自己。名利场往往是欢场,总有这样那样的逢迎周旋,感情和性之于叶之南太易得,因为是他,她不觉得那有什么问题。
泪珠纷落,乐有薇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我不在意那些。吴晓芸有次喝了酒说,有时必须自我物化才能获得机会,我也这样行动过。孔子说,吾少也贱,故多能行鄙事,我们就该死吗?师兄在我这里永远有道德豁免权,我认识的你很完美,像天上月亮。”
灼热的酒气喷洒在后背,叶之南盯着大海看,它像个巨大的伤口。男欢女爱,对男人是欢愉,却被女人当成爱,自然会欠下情债如麻,他伤到一些人的心,也被一个人伤着心。乐有薇是命运安排来让他改变的人,是镜中花水中月,卫峰或丁文海都能和她有深远的情缘,偏偏不能是他。
乐有薇像是明白叶之南在想什么,说:“我不是因为丁文海多好,我有多爱他,才在一起的。只是他让我觉得可以互相陪伴,各不干扰。我是错看了他,但在一起的那几年,我很轻松,有大把时间做事。”
乐有薇不想在爱情上花太多心思,她不认为也不需要和毕生至爱在一起。艺术家追求不朽,她追求广阔天地,无忧无虑,叶之南是能理解的,然而多么遗憾。
这一生哪一瞬最好,是被乐有薇这样拥抱。叶之南渴望这诀别般的拥抱能再长久些,摸索着她的手,抚平她的手背,再把手指插进她的指间,十指相扣,对她说:“小乐,你很喜欢雨天,经常听的歌也和雨有关,为什么?”
烛火摇曳,叶之南只想漫无目的闲谈,和她多说说话,乐有薇静默片刻,声音轻如水中光影,风一吹就破碎:“小时候总想着,如果那时有一场暴雨,可能那场火,就不会带走爸爸妈妈。”
那艘失了火的大船。叶之南哽住了。乐有薇说:“那些年,总在祈求雨,还害怕看到大海。但是这样太懦弱,我不想被情绪控制。害怕在亲戚家坐冷板凳,吃闭门羹,后来再难谈的客户,都自发自觉去磨;害怕演讲,后来赚钱都靠这张嘴;害怕大海,后来想要直挂云帆济沧海。一切让我害怕的,都去克服掉,我接受自己活成这样了。”
像一棵树,对着自己抡起了斧头,砍掉枝杈,笔直向上长。光秃秃直冲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