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雨歇低头凝视那一尊泥像,犹豫几次,终究未再开口否认。
他写了一晚的挡灾符,想保对方余生无忧。在这个没有神仙庇佑的地方,他以世界员工的身份,为唯一一位信徒,饰演神明。
符贴好后,他在黎明破晓前推开院门,用手抚上院前的紫荆,让满树紫花开放。
郑老很喜欢此花,盼着它开,邀他于春末共赏。
他吹燃火折子,照亮花,说:“先生,我看见了。”
跟在他身后的郑老并未望花,只是目送他,走入漫无边际的沉沉黑夜。
萧雨歇关闭系统,推出体内长针,用针尖为引魂匣内滴入一滴血。
他默不作声,感受着胸内的疼痛。心脏的穿刺伤未导致休克,甚至没有影响心脏泵血,造成大出血和缺氧。金丹期修士的身体,能达到如此地步吗?
他受过太多能活下来堪称奇迹的伤,这种状态,极像上个世界线原身入魔之后。
可他却没有瞬间痊愈的能力,只能任其溃脓流血。治愈术,他学得并不好。
程卅沐血,从缥缈青烟恢复人形时,萧雨歇正席地而坐,认真翻看世界录,默记山川河流的方位。修仙界四大门派环围中原,龙虎山是中原西部边陲,再向西,过空青派三百余里,则是幽冥古界。一路往东,经平原七国,十余座山岭,可达丘生门。
他要御剑,亲自跨越山河,这样往后才能用万宝镜瞬间往返。
程卅的声音闷在匣内变得有些低沉模糊,他问:“为何要留下我?”
“你以为我是个心慈手软之人?”萧雨歇合上书,说,“不过是念在你统领幽冥古界之时,确实比群龙无首不停内斗稍好一些。”
世界的秩序,若不能制衡,就会崩溃。杀尽妖魔鬼怪,人照样化妖、入魔、成鬼。幽冥古界不可能消失。
“如果你管不好幽冥古界,那……”萧雨歇启唇合齿,说道,“死不足惜。”
程卅试着铸体,却发现受困时无法做到,反倒撞得匣内发出声响。
“省点儿力气,到丘生门好解血阵。”
“你怎么知道是我?”
“上千条命才能启用的阵,谁能做到?除了你,又有谁会去做?”萧雨歇说,“当然,如果不是你,你可以跟我喊冤。”
程卅只能默认。
血阵是困守之阵,亦是吞没灵气的阵法,诱恶欲、引杀戮,可导致阵中人相互残杀。
对丘生门而言,抵御血阵影响并非难事,确实不会有性命之忧,难就难在破阵突围。
萧雨歇,要去破阵。
他所御的剑,已随陆天阙百余年,快得如踏风而行。
可行至丘生门外时,他却发现,阵已被解开。
丘生门外满地腐尸,黑血遍洒,似人间炼狱。秦月见与弟子们一同收拾残局,远远瞥见萧雨歇的身影,有些惊讶,而后垂眸收回目光,镇定下来,回头嘱咐身后弟子:“这些尸首还是得填埋,你们去寻个僻远少人的地方。”
“是,大师姐。”
齐林静立一旁,没有随其他人一道离去,怕是也发现了什么。
两人心照不宣,朝躲在树后的萧雨歇迈步过去。
秦月见说:“萧雨歇,你已被丘生门除名,识相点,赶紧滚。”
萧雨歇不得不从树后现身,恭敬地说:“秦师姐,我确实对门派隐瞒了一些事,造下恶果,甘愿受罚。但这其中必定也有些是误会,见到掌门和师尊,我会好好解释的。”
“不必解释,你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赵至师弟因你而死,你以为受罚之后就可以留下来吗?别痴心妄想了。”秦月见启动剑阵,她所执的灵巧短剑分形数柄,如刺筒一般将萧雨歇围住。
她吩咐道:“齐林,去把他的东西扔出来。”
萧雨歇不愿对自己的同门出手,他只是出声辩驳:“赵至师兄因我而死?我不认。”
“不是你,幽冥古界的人会来这里吗?丘生门,你永远都回不来了,不要把我的告诫当成耳旁风,掌门的命令是任何人都无法左右的……”秦月见回避萧雨歇的注视,朝一旁看去,她说,“这里,不是你的家。”
齐林折返,将包袱递给她,她收起剑阵,走到他的面前,轻声说:“接住。”
萧雨歇伸出手,沉甸甸的重物将他的臂弯往下压,他双肘着地,捧住了他想从这里带走的,最为珍视和挂念的东西。
他还未打开,听见石头碰撞之声,便将其牢牢抱住。
“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还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呢……”秦月见用手在自己腰间比了一下,眼泪淌落,她说,“萧雨歇,不要回来了。”
她转身,齐林在跟上之前,也留下一句低声的:“快走。”
秦月见嘴里说的是让他滚,实则倒像是劝他赶紧逃。萧雨歇领会到这层意思,有些发怔,他抱起石序,小心地避开人,往山下走,走入一片连天荒草。
怀中的石头始终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