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也还早,但碍着脖子上的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咬痕,蒋知一还是决心留在家里。
白天不同黑夜,尤其是清早,蒋知一无遮无掩地下了车,多少有点吸引别人的注意,但幸好也没人起疑。
街坊邻居都知道这个可怜的孩子的爸爸嗜赌,往常也经常有豪车开进来,只为了堵住他爸要钱,抓不到他爸,干脆就坐进他们家里,房门大敞着,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得见。
这比最开始的往门口泼脏水扔垃圾好得多了,至少干系不到别人。催债的就坐在客厅沙发上抽烟,蒋念一无所谓,跟学校请了假就陪他们一起抽,但是蒋知一要遭罪的多,他只能将自己锁进房门里。楼下也有人看着,可能是怕他翻墙逃跑,蒋知一从窗户口往下看着,只觉得好笑。
蒋成德是不会回来的,从泰柬边境回来也是一笔费用,所以回来也是在赢了钱的情况下,但赢的钱还比不上输的钱的百万分之一。
蒋成德回来蒋念一就离开,蒋知一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住,但她那样的人是不愁没有住所的,有时候住在酒吧里也是住。
于是蒋知一就和蒋成德面面相觑。蒋成德命令他去做饭,自己却将腿翘在餐桌上,背对着蒋知一胡吹海侃,有时候他兴致来了,实在高兴,就会带回来一点泰柬边境的传统工艺品,然后将他们摆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夸耀自己的伟绩。
不过不用蒋知一Cao心,蒋念一一回来就会把东西全扔了,有时是扔进垃圾桶,有时直接砸在催债人的身上,闹得鸡飞狗跳的。
双手绷成一条直线撑在洗脸池两边,蒋知一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依旧是一张虚弱至极的脸,五官像是过分受到了重力的影响,哪哪都向下耷拉着。颈侧的咬痕红肿着,看起来就不像是那种为了情趣而做的打闹,是某种最原始的占有的方式,是一种掌印。
蒋知一从药箱里翻出消炎的药膏,用指尖蘸取一点细细抹在伤口处,痛意顺着皮rou往里钻,他没再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有一点为了放松而发泄的意味。
“哟,回来得挺早。”蒋念一跟鬼探头一样冒了出来,靠在门框上打量着蒋知一,蒋知一被吓得手一抖,重重地擦过伤口。
“脖子怎么了?”蒋念一拉过他意欲遮掩的手,触目是一个怪异的咬痕,即使被白色的药膏挡住了大半,但这也足够惊心。
“没怎么。”蒋知一歪过头躲避她的注视。
“谁咬的?你昨晚干嘛去了?”
蒋念一开始重新打量她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第一印象仍旧是孱弱,尽管平日里同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她总是像避瘟一样避着他,不知不觉中这个小病秧子已经长成了大病秧子,不过也没大到哪里去,骨瘦嶙峋的看着就觉得心烦。
蒋念一唯一喜欢他的地方就是蒋知一的忍气吞声。
从小就忍气吞声,长大了依旧忍气吞声。
他们的妈妈再嫁蒋成德时,蒋知一已经在肚子里成型了,感受到女儿对肚子里的孩子的恨意,她妈妈不得不跟蒋念一拍着胸脯打包票——Jane才是她永远最爱的那个孩子。
说到就做到,蒋知一自打出生就没受到过全家人的喜欢,因为这个孩子有先天的哮喘,看起来太脆弱,照顾起来太麻烦,就连蒋成德也不喜欢这个病秧子。
蒋念一用她同样细小的指头戳着这个小男婴的脸,一字一顿地对他说:“讨厌鬼,早点死了算了。”
小蒋知一还以为是姐姐在陪他玩,发出尖锐的笑声,伸手就要去抓蒋念一的手,但姐姐那双好看的、健康的手下一秒就打在了自己身上,蒋知一愣住了,愣了快一分钟,脸随即涨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地开始嚎哭,但嚎哭声也没有很大,只是像猫叫一样挠心。
妈妈再晚来一分钟,蒋念一可能就要用枕头捂死蒋知一了,然后她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耳光。
蒋念一对他怀恨在心,不管做什么、有什么都要比蒋知一的要好,实在不行就抢,撕破脸皮的那种,父母追问起来她就仗着蒋知一内向话说不清楚,黑锅全让他来背。
蒋知一在她背后露出委屈的可怜的表情,蒋念一却从不回头。
后来蒋知一慢慢地长大,好像怎么喂都喂不胖,偏偏过敏原又多,妈妈一开始照顾地还算尽心尽力,但随着她跟蒋成德的矛盾日趋加深,蒋念一也搬去寄宿学校,蒋知一几乎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再后来,妈妈出了意外死了,蒋知一的身体就更不行了。
蒋念一毕了业就找了份中学数学老师的工作,待遇一般,福利也一般,养活她自己勉强是够的,再多一个还在上学的蒋知一和欠了一屁股债的蒋成德,就无异于杯水车薪了。
“还有你这身衣服,”蒋念一抓住衣服的一角,“你昨晚在那个男的家里过夜的?”
那个男的是aye,他们心里都清楚。
蒋知一低着头,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低了很久的头,在任何人面前,他永远都是低头的姿势。
所以他毫无预兆地抬起头,死死盯住蒋念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