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仙君不过是在找话安慰他,三九撇撇嘴,抬起了眼来:“那万一鬼君回来之后,也不记得我们,不认得我们了可怎么办?”
……他们二人所忘记过的事难道还少了?谈风月闻言便耸了耸肩,轻松道:“那你便与他细讲旧事,与他重新认识一遍吧。”
“……”
听不得他这临终托孤一般的话,三九鼓起脸,嘀嘀咕咕地小声埋怨了他一句,赌气般扭开了头去,却遥见前路两旁陡然开阔了起来,不禁轻声一呼:“啊,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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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君果然没骗他,有风借力,即使是坐马车亦是神速。只见道路两旁的景色唰地铺开,露出了掩映在绿林之后的间间瓦舍、块块良田、道道溪流……还有村外遥远处那座已被修缮翻新过、烟香飘袅的九凌天尊神殿。
渐近溪贝,谈风月伸手回拉,让马儿缓下了脚步,慢慢踱过田间小道,看风吹过麦浪,田地中满是生机。有人正挑水,有人正耕种,也有人正躺在田埂上小憩,远处,还有几间新建起的学堂,有孩童正扒窗向里探看,一旁又有人正在溪边浣洗衣物……
三九只在故事里听说过这个村落,并未实际到过,连旁人并看不见自己都给忘了,不觉熄了声音,拿双手掩起了脸,透过指缝屏息打量着眼前这一派他从未见过的田园景象——哪还有鬼君口中那满村遍布人烛人灯的可怖样子?
行至一处偏僻树荫下,谈风月驭停了马,翻身下车。
今日过来,全是为三九。因而他并没急着往那神殿去,只拍了拍三九的小腿,“我去找人打听一下那王二如今家住何处,很快便回。”
三九正望着不远处的田野兀自出神,迟迟才应了一声“……啊,好。”,却见谈风月已化出身形,走得远了。
随他走远,似扯走了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拽得三九胸膛内有软物怦然一动,惹得他面上乍然再度露出了哀色,紧紧抿起了双唇。
自打昨日傅断水走后,他便暗中试过了数次——只要仙君离他稍远,他身上便会显露出活人的特征……就连眼下也是如此。
曾与鬼君勾指立下过誓约的尾指闷闷发胀,似是在烧,他缓缓抬手捂上了心口,感受着自中传来的极其微弱的跳动感,垂下了眼去,又是一阵出神。
脑中所想的东西太多太杂,纷扰过剩,便总会变成一片空白,令过热的头脑奇异地冷静下来,缭乱的心情也只剩下了一片宁和。
静静地,他趴在马颈上,听马儿打着响鼻,遥遥望向远处哄玩挤作一堆的小孩,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哄着自己道:“……有借有还,应该的。”
缥缈话音落下,仿佛过了一阵,又仿佛只过了弹指一瞬,谈风月倏而出现在了他身畔,拽了拽他的脚踝,有意将语速放缓了些:“问到了。那王二仍在红岭城里当差,却已举家搬了过来守村看田,就住在村口一眼水井旁——”
才听他将话说至一半,三九便已反手抓住了他的袖口,莹亮的一双圆眼中尽是迫不及待,“那我们,我们快些过去吧!”
见他当真心急,谈风月略略失笑,歇了捉弄这小鬼的心思,顺势抽手将他拉下了马来,摇身化风,径直向那间瓦屋掠去——
小村口,水井旁,矮矮砖墙圈起了一院花草,围住了一方天地。
小院之中,游氏抱着女儿坐在藤椅上,一手遮在女儿眼前,一手轻轻拍着她,眯眼晒着近午的日光。
忽有一阵清风拂过墙角花树,漱漱摇下几片落花,游氏便柔柔笑起来,逗起了怀里的粉嫩婴孩,“姜儿你看,小树也在向你招手问安呢——”
瓦顶上,三九才刚刚站稳脚步,便听见了夫人的话音,赶忙紧张兮兮地将身子一缩,要拉谈风月卧倒,生怕惊扰了院中的母女。
无奈地拽住了这一惊一乍的小鬼,谈风月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檐上,将他拉近了自己身旁靠着,“他们看不见我们。”
“……”三九摸了摸后脑,一阵讪讪,“我都忘了……”
细细想来,他虽在王二家被困了三年,但真正与他们王二夫妇打上照面,还是仅仙君鬼君来的那回……想起往事,他抿抿唇,偷眼瞧着谈风月,小心翼翼地往他肩旁凑了凑,见他并没推开自己,便大着胆子挪进了他怀里,望向了小院中的景象。
一如他记得的样子,游氏面上总是带着笑,温温柔柔的,说话声音也轻。王二仍作一身捕快打扮,趁午间休时赶了回来,守在灶旁忙里忙外,生火、炊米、炒菜,间或会端着一个小碗小跑出来,憨笑着让游氏一尝,看合不合她的口味……
他牵挂了许久的,念叨了一路的,心心念念想看到的,其实不过就是这样一眼便能看尽的静好日常景象罢了。而这样静好的日常景象,看在眼中,也确能解忧。
来时的一路上嘴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三九此刻却安静了下来,坐在谈风月怀中,既没将腿晃个不停,也没出声打破这一刻静谧,谈风月便也暂将心中忧思抛在了脑后,轻轻摇起了银扇,耐心陪他。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