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祝婆婆把一捧干草,堆在了神龛前面的火盆里,烟雾腾绕起来,她隔着这雾说话,似乎也带上了一丝神性。
她开口:“小郎君,你孤勇一腔和这世间搏到如今,真的没有什么后悔做过的事吗?”
她的目光透过烟雾看了过来,明明是老人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珠。关澜却觉得被那眼神看透了,仿佛他们未曾谋面,眼前的这位老太太就能透过这身躯壳,看到他过往遇见的人和事。在那些纷乱嘈杂的世事里咂摸出一点他一意孤行下的心虚来。
关澜难得感觉到真正的,被数落了之后的难堪。往日换做关净月教训他,他只当那些话不过是强硬的教条,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反抗得游刃有余。
可如今这巫祝婆婆不过三两句话,却仿佛揭穿了他一直装作不在意的一层皮。
关澜又想了片刻。他从来不是别扭的人,承认与认错也只关系事情本身。他透过那萦绕着的烟雾去看面前面容模糊的神像,仿佛有些话在这神祇的面前,也没有那么难以开口。
“有。”
关澜静静地说。
“我不知道,到底是我逼的太急,还是从一开始,在竹林寺里遇见他时就做错了。”
“我没想过,他会那样杀人。”
话音落下,小屋的门外,蓝百灵看着脸色在须臾间凉下来的余沙,嘴里有千般劝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余沙站在那里,静静地凝神看了关澜的背影很久。
最后,他把怀里的药草放在了小屋门口的地上,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那样杀人,是指怎样杀人。
关澜乱世里走过的人,死人没见过几千也见过几百了,究竟是怎样杀的人,才值得他说出这样一句话。
偏偏就是这么云遮雾绕的一句话,在场的,除了巫祝婆婆以外,大家明白在说什么。
虐杀。
世人习武,左不过强身健体,安家护院。就算是要在武艺之道上有什么追求,也只针对技艺本身,而非虐待杀戮。群七"衣' 零' 。五捌捌;;五' 。九零。追 雯
蓝百灵想起从江里把余沙捞起来的时候,他身上被江水冲走,却还零星挂着的各式人类内脏的碎末,在三伏的天气里,也觉得有些背脊发凉。
那时宋福顺已经双目失明,不过是取他性命,实在是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可余沙偏偏做了,还做的毫不犹豫,下手Jing准,显然是做惯了的。
蓝百灵隐约想起来暗巷那个流传许久的传言。
紫河车的水鬼,漓江暗巷所有传说里最负盛名的杀神。
水鬼成名的那一场屠尽了同僚的祸事发生的时候,蓝百灵还没有来漓江,只是后来听暗巷里面的人念叨,说光是暗巷下水渠的水,就整整红了三天三夜。
这不是一件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
余沙离开了巫祝小屋,顺着小路在寨子里穿行,寨子里的人朝他打招呼也不搭理,顺着出寨的路一直往外走,去了寨子旁边,林间的一处瀑布。
这瀑布很隐蔽,藏在林子里,要绕过一大片竹子才看得见。他知道这里,还是几天前,蓝百灵带他在山间采药的时候经过的。若能从瀑布顶上往下眺望,可俯瞰整个云水寨。余沙不知道跑来这个地方有什么用,他只是在那个时刻,在巫祝婆婆的门口,听到关澜说那句话的时候,忽然就只能跑了。
就好像那个他亲手打理了很多天,弥漫着草药淡淡香气的小厢房再也回不去了一样。
余沙脸上没什么表情,脚下却走的飞快,沿着他记忆里蓝百灵说过的路,拿着一把柴刀,一路割开挡路的杂草枯枝,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瀑布顶上的河道旁。等迎面的空气因为水汽和高空吹来的风而乍然变凉,他才被激得清醒过来。
眼前没有血雾,没有暗巷长到似乎看不到尾的逼仄巷子,没有一个人会用把折扇挑起他的下巴,说只要他愿意杀人,就可以给旬二换一条生路。
这里是朗歌,不是漓江。
这里没有金盏阁和暗巷,只有云水寨和深涧池塘。
余沙忽然觉得有种从骨缝里透出来的,浓浓的疲惫感。他丢下柴刀,颓坐在地上,借着这瀑布边上一览无遗的绝景,去看山脚下,灯光逐渐亮起的云水寨。
这里没有漓江声势浩大的花街和彩灯。天一旦黑了,寨子仿佛就在这天地间消失了一样。每家每户燃着的油灯,不过是苍茫大地上的点点萤火。明暗之间,看到的不过那一点微弱的火苗,看不清背后的人家。
蓝百灵说的对,这里多好啊。
漓江灯火通明的街道和殿宇,多么的窗明几净,却照不见背后的尸骨和鲜血。这里的灯火也许没有那么璀璨明亮,却干净剔透,连漆黑一片都显得纯粹质朴。
余沙就在河边一片chaoshi的草地里坐着,直到衣衫shi透也不觉得凉。
他看着那山间的点点火光,仿佛就有一种错觉。在这个地方,他可以真正的丢开过往,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