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嵘非乐善好施之人,身为医者却冷心冷血,并不在乎平日医馆的生意,只因他的名声是在血雨江湖中靠着一座尸山累起来的。
他本就是毒医。
信奉杀戮之道,而非医者仁心。
初见宋知霄之时,他便打好了杀人灭口的算盘。
少年如花骨朵般青涩,易折且脆弱。
不消一炷香,便可毁尸灭迹。
可后来转念一想,这傻兮兮的“剑客”连剑都使不好,恐怕真是走投无路才找到这里来的。
叶嵘心意一动,便让声称自己想拜师学艺的少年剑客在此住下了。
无意间的心软,突然就如春日野草般疯狂蔓延,扎根在滚烫的血ye中,牵连着心跳,无法烧尽,无法抽离。
那日生辰,叶嵘看着月光下醉得小脸通红的少年,他看了很久。
从初见到当下,沉寂的小院成了繁花锦簇的“家”;从冷言相待的叶大夫到一句“我好想有一只小猫”,便有了欣喜的少年与他怀中雪色的幼猫……
许是神思恍惚,又许是月色醉人,叶嵘哄骗着乖巧的少年,恶劣蛮横地将其纳为己有。
柔弱的花骨朵儿被催促着绽放,花蕊沁出甜美的馨香。
一遍又一遍,烙下风花雪月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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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宋知霄先招惹的。
也是他先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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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叶嵘没品没德,没做过好事,他越是想要,上天便越是不让他得到。
幼时被遗弃,被利用,被伤害,一次次死里逃生,他就习惯了独自行事。
人心叵测,不值得交付。
叶嵘我行我素二十余年,却将唯一的善念渡给了宋知霄,看似恶劣的语气,是嫌弃还是迁就,只有他自己能明白。
但唯一的失手也同样献给了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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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出?”
正低头啃着莲藕排骨,听到叶嵘不经意提起的话,宋知霄便抬起头,眼含疑惑。
叶嵘舀了碗清清白白的藕汤,碗底沉着几块软甜的藕,入口便糯如米糕。
他将汤碗推到宋知霄手边,“断剑何桑乾前日发来书信,央我救他的阿姐,此事迫在眉睫,我自然要去。”
可看他这不以为意的神情,也不像“迫在眉睫”。
宋知霄仍失忆着,不清楚其中的纠葛,叶嵘便解释:“断剑出名,是因为斩杀了叶氏主家,三十几颗人头,剑锋不堪其负便钝了。最后将牌匾劈裂时,戒律剑竟是断了尖端……从此,何桑乾便冠上了‘断剑’之称。”
此等囊括血海深仇的江湖事,少年郎最是爱听。
宋知霄心思跟着叶嵘的话跑,腮帮子一停,小脑瓜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红纸婚契上撰着鎏金小楷,笔迹工整流畅,中间几行便是叶嵘的祖籍——长岭人士。
叶家正好在长岭。
“不错,”叶嵘看出他心中所想,再度提起叶家时,他的眼中染上冷硬的墨色,一双桃花眼霎时凌厉起来,犹如锋利危险的刀刃。
“叶家弃我害我,于我有仇,何桑乾灭了叶家,便是于我有恩。”
宋知霄听得一知半解,心底依旧存着几分不情愿。
此处人生地不熟,他仿佛一只初生的小羊羔,只接触过叶嵘,便只亲近他。
少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失落,清俊的眉眼耷拉着,仿佛抹上了一层浅浅的郁色,叫人怜惜得很。
指尖戳了戳少年圆鼓鼓的脸,叶嵘眼中的淡漠收敛了少许,多了几分真情,哄道:“最多五日,我便回来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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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嵘外出当晚,宋知霄泡过热气腾腾的药浴后,出乎意料地站立窗前赏明月。
他嫌热,便只穿了颜色胜雪的亵衣亵裤,但郁结难抒,心中浮躁得很。
这一日真是难熬。
小童受叶嵘祝嘱咐,偶然会来帮忙,但大多数时候是宋知霄的独处。
没了叶嵘,他做事会有点恍惚。
此处不是宋知霄的家,他无法安然处之,尤其是在叶嵘离开的情况下。
宋知霄喃喃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他一边当作慰藉地念着,一边脱去鞋袜上榻。
……五日而已,明天便到第二日了。
他在心中安慰自己。
*
裘羽翻窗入室时,便看见丝绸薄被鼓起弧度,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露了出来。
青丝似藻,落在床榻上。
裘羽轻悄悄地走近,捏着被角,掀开了一小截。
宋知霄睡着了。
眼睫细密地垂下,尾尖盈着一小簇淡银月光,如收敛的透明蝉翼。
月光下他的模样尤为脆弱,平日微红的唇也仿佛褪去血色,浅如冰雪消融后的春水。
裘羽木头般盯着那紧闭的双唇,眼神中含着不自知的炙热温度,似乎正灼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