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毕业步入初中了,乌敬还晃荡着他晒得发黄的背心蹲山路边数呼啸而过的车辆,他总是盯着那些铁皮里衣着得体的人想着什么,直到车子消失在视线中。
福利院建在城郊一座山的半山腰上,山体坡度较缓,盘山公路外错落着梯田和树林,从山脚层层叠至山腰。
一天乌敬吃完饭,溜出福利院想去树林里摘些野果,结果刚一踏出大门,下一秒一辆失控的车便凄厉地鸣笛而过,然后在他瞪大的双眼中,从转弯道直冲进那丛生的树林中。
乌敬在这场事故中救出了梅坤,人生也由此改变。
按梅坤的说法,这叫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当年帮派随着头领的锒铛入狱,群龙无首,各势力夺权的混战中,梅坤负伤昏迷,他的兄弟拼死将他藏到安全的地方,结果之后没过多久,那个好兄弟便被设计出了车祸,全家死在冬夜公路上的熊熊烈火中。梅坤醒来后悲痛欲绝,却得知那个燃烧到只剩下框架的残破汽车内,只发现了两具成年人的尸骨。
他的兄弟是孤儿,好不容易有了陪伴他的爱人,却因为自己落得这样的结局。梅坤不想让那个疑似幸存的孩子也孤独飘零于人世,于是这几年都在寻找他的下落。
偏偏他们没有想到那个孩子就在回兄弟老家的公路上,那个不起眼的,破旧的福利院里,正如那个孩子无声无息了近十年,就偏偏在梅坤想帮兄弟迁墓,结果车又被人动了手脚的时候出现救了他一命那样,让人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唏嘘还好有这些不凑巧与凑巧。
从此,乌敬便被梅坤带在了身边。他错过了上学的年龄,便不想再回学校了,索性拜了梅坤为干爹,跟在他身后过上了刀尖舔血的生活。
只是义子只占了一个""义",义能同骨肉,也能如薄冰,说白了终究还是比不上亲生的儿子。
这边乌敬哥跟着梅坤打打杀杀到二十出头,那边梅坤的刚成年的亲儿子申请上了国外知名大学,要去读金融了,喜得梅坤大摆宴席,还乘着酒兴向乌敬透露了自己金盆洗手的打算。
只是这么多年累积下的黑脏不是一朝便能洗得干净,他还需要慢慢谋划,才能更好为他儿子铺路。
当时年轻气盛的乌敬下意识就提出反对,他一时激动,双手撑在了梅坤坐着的梨花木椅的扶手上。紧接着,梅坤沉默地敲了敲老式烟斗,落下的烟灰飘到他手背上,烫得乌敬浑身一震。
因为距离很近,乌敬甚至能清楚地看到梅坤脸部肌肉纹路的变化,透露出不悦的信息。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反应有多愚蠢,紧接着,梅坤便皱着眉头说了一句让他心凉的话。
"小敬,只要你诚心对梅春,他有的东西,你也不会少的。"
乌敬很聪明,只是这么稍稍一敲打他便明白,这么多年来梅坤养着自己,好吃好喝地惯着,是因为他只想养一只狗,而不是希望自己能变成狼。
乌敬驱车来到一家养生会所,他走路带风,连前台美女的微笑都不搭理,就直接绕过大堂进了那幢奢华建筑的后花园,再穿过两边缀着假山鱼池的长廊,到达一栋有日式缘侧的木头建筑。房屋门前站了几个黑衣人,他们看见乌敬后纷纷向他点头示意。
合起的门也在此时打开,一个容貌秀美的中年妇女走下浅浅的台阶,对他微笑。乌敬也扯动嘴角,点了点头后跟着她进了这间豪华包厢。
梅坤趴在床上,闭着眼睛:"来啦?隔壁的床位还空着呢。"
明明年过半百并未多久,他的声音却如早已腐朽的木钟,每个发音都带着衰老的暮气。
乌敬站在原地没动:"还有事,待会儿就走。"
"急着去见哪位小情人?"梅坤哼笑一声,懒洋洋地睁开眼睛。他的眼皮也有了皱纹,松垮地耷拉着,露出有些浑黄的眼白,"算了,说正事,中午我刚下飞机,陈家那位便找来了。"
乌敬在来的路上便猜到了这一可能性,此时他便只是冷静地点了下脑袋:"哦,知道了。"
"当初不是让你带着他儿子玩吗,那小子哪得罪你了?听老陈说,门牙都断了一颗。"梅坤说完这话后哼笑一声,倒不像是为人打抱不平来的。
乌敬心里顿时有了定数。
原本跪在床侧为梅爷按摩腿部肌肉的技师缓缓起身,控制着力道跨坐在其腰背,然后双手从后穿过梅坤的咯吱窝,搂住他的肩膀将人的上半身带着往后折去。
"一些私人恩怨……您要罚就罚,实在不行我再给陈总赔个不是。"乌敬淡然道。
"那倒不必了,"梅坤任凭按摩师摆弄,眼睛再次沉沉眯起,嘴巴里发出舒爽的叹息。
等再被人放回床上了,他用脸枕着毛巾,缓缓开口:"陈家自个儿都没多少光景了,让我儿子赔罪,不值。"
"年轻人的小打小闹,他陈志明非要拿来和我说,无非就是想让我许他一个人情。"梅坤的声音始终不急不缓的,像在讲故事,连他身上的技师都听得津津有味。
而站在床头的乌敬只是垂眼听着,哪怕那句话里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