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疼模样,亦想起李府院中那不开花小瓣鹿韭,只摇首轻笑。钱公公则道:「竟有此等说法?李大人倒也犯不着为花淋雨,且挪到檐下便是。」
说罢三人合力,将那牡丹花坛抬到卧房窗外,恰好淋不着雨,钱公公才告辞离去。久宣见紫云衣摆沾得泥污,咂了咂嘴,拉着人走进屋内。此院原於东、北两面有双间相连,後越王教人打通墙垣,并作一间。东厢进门是个别致小厅,左侧置双木椅,椅後一道嵌玉仙兽七扇屏,屏风之後,便是卧室。卧房所在,正旧时布局两间相连之处,故格外宽敞,早已点起灯烛、燃着熏香。久宣牵紫云至衣柜前,急匆匆寻身乾净衣袍,着他换上。卧室铺着软毯,一尘不染,紫云更衣罢,却见是身透薄丝袍,欲问久宣,久宣忽又不知去向,遂也懒得呼唤,自顾赤足踱步。
却说久宣无声无息折回屋外,只因念着那株牡丹,别有思绪,立於门外遥遥望去,径自看得出神。直至雨声渐止,方闻脚步声至,久宣抬头,影壁後绕出那人身影,慢慢悠悠步近身前,问道:「在看甚麽?怎在外面吹风?」久宣指向檐下避雨花,意味不明,说道:「久宣而今才知,原来王爷早对那牡丹有了意思。」
想来久宣与紫云鬼混一年有余,越王岂会毫不知情?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罢了。久宣话中有话,借花喻人,却不知越王寻来牡丹,不过是因前些日子听阿梅提过,说久宣曾问起此花,还道久宣想要,才命人栽牡丹讨他欢喜。
越王早知久宣有这麽个姘头,自也知紫云乃洛阳人,怎听不明白他弦外之音,却也顺水推舟,坏笑答道:「只许蓝大老板作枝红杏承露出墙,倒不准本王当回汉光武得蓝望紫?」
果然,久宣听罢面色一僵,但顾忌今日越王有气,不敢造次,只别过头去。越王暗自偷笑,又瞥一眼屋内,见内间光影流动,便着久宣开门。二人一路绕过屏风,卧室之中却不见紫云身影,久宣愣了愣,又听几声窸窣自一旁传来。卧室西侧又是一面七扇屏,却是琉璃屏风,隐约见那头一抹身影。此西室则是旧时北厢,作书房布置,藏有甚多奇珍异宝、书卷画轴,想是紫云无所事事,游荡过去了。
越王示意噤声,与久宣蹑手蹑足绕过屏风,就见紫云背向二人,俯首案前不知看甚,听得轻微脚步,还道是久宣有意吓唬,先道:「久宣,我听见你了,休要作弄。」
只见紫云头也不回,久宣上前两步探头张望,原来是幅画轴,画中庭院深深,花树稀稀,亭台空空落落无有一人,紫云俯身细看右侧钤印落款,问久宣道:「『太微闲人』?怎不曾听说过?久宣,莫非是你别号?」
久宣悄然瞄向越王,见他轻微颔首,才答道:「怎会是我?自是王爷之号。」
紫云犹不知画主人正在身後,自顾笑道:「太微……闲人,也是,除了王爷又能是谁?先帝工画,凤阳周王工曲,未料越王爷竟也韬光韫玉,藏有此一妙手。」久宣听得此话舒了口气,方轻嗔道:「教你更衣,你怎踱到此处来?还擅自翻弄王爷物事,仔细他来见了,要收拾你。」紫云耸了耸肩,俨然视死如归,还捏一把久宣腰肢,道:「我与他小情人雨条烟叶,教他逮个现行,他本就要收拾我了。」
越王脸色一沉,久宣偷瞧去,见状就要拉紫云转身,却见越王摆手制止,无奈至极,只盼紫云休再大放厥词自掘坟墓。紫云浑然未觉身後杀气,自顾又取过两卷画轴展开,仍是空庭花木,久宣观之,也觉奇怪,却闻紫云倏尔轻叹,几分顿悟,又细细摩挲画布,低声道:「太微闲人,越王爷也是不得不闲呐。」
久宣问道:「此话怎讲?」紫云观画而道:「王爷心境泬寥,画境则空,甚有鹤怨之意。」
且说紫云向来也善书画,去年所赠久宣两幅,除去骂人意味,也不失为佳作也。久宣再三望向越王,竟见他眸中几分惊愕,定睛看着紫云背影。
紫云仍自顾自说道:「先帝登基之初,曾有皇叔汉王作乱;而今圣上年幼,王爷他、岂敢不『闲』?八年前诸王受封,独是越王爷留在京城,想来……」
话至此,陡地打住,久宣还待他续说,却见紫云摇首道:「不说了、不说了,再乱讲下去,脑袋就该掉哩。」说罢笑笑,转而打趣道:「此画空灵,寻常人物可入不得,我看王爷若要添笔生气,还须看春宫狎戏!」话音刚落,只觉耳边气息温热,传来一句低沉,坏笑问道:「李侍郎还怕掉脑袋的?」紫云浑身一僵,头也不敢转,两只眼珠子颤颤斜望过去,越王俊朗面容近在咫尺,唇角微勾,正探头肩上。
久宣掩嘴偷笑,紫云只恨不能跺他几脚,却是丝毫不敢动弹。越王信手拿起一卷画轴,又悠悠揽近紫云腰身,并立案前,笑道:「李侍郎好主意,便添些春宫戏如何?」
紫云不晓越王脾性,也不知他此时是气是不气,登时怂了,只觉慌乱无主,求救也似地瞟向久宣。久宣可不搭救,还道:「云卿画技不差,去年赠我一幅山居闲趣图,还别有深意。」越王挑眉问道:「甚麽深意?」久宣低声道:「他骂我是忘八端。」越王「噗嗤」失笑,却道:「骂得好,谁说你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