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得《金安寿》中一曲,正乃铁拐李三点金安寿後,终回九天,金安寿省悟仙间之乐,曲云:
「临清流,临一带心快哉。玩明月,玩一轮情舒解。
枕黄石,枕一块意豁开。卧白云,卧一片身自在。」
尔後不久紫云悄然离去,萨其度後知後觉,问梓甜他哪里去了,梓甜只道是他身体不妥,归去歇息,明日与萨其度早朝再见。萨其度与寒川正投机,懒得多想,只随口应了声由得他去。
窈斋五人,各怀心思。萨其度一心论戏,寒川心绪却在程溱,程溱怀抱琵琶,只作不知。至於金主儿夏梓甜,分明不好男色,今见得清倌唐丘梧,也不知撞得甚麽邪,整夜满眼是他。紫云去後不足半个时辰,寒川看了时分,着丘梧先行回去。丘梧性子温顺,朝两位客人各敬过酒,方道别辞席。梓甜见他要走,痴痴迷迷,也顿生去意,说道:「时辰不早,我也该打道回府,萨大人请好,小生且告辞了。」
说着取足银票,桌下暗暗递与寒川。寒川收入袖中,起身道:「既是如此,丘梧送夏公子出门罢,末了去寻久宣覆命。」丘梧应道「晓得」,萨其度亦起身同夏梓甜拜别,才目送远去。
二人走出窈斋,穿过花径,梓甜默然跟随在後,直至折返东院,才低低唤丘梧一声,深深一揖,说道:「丘梧公子想来不乐意陪酒,都只怪我任性,非要留你,这厢向小公子赔罪是也。」丘梧回身,见此愣了半瞬,忽掩嘴笑道:「夏公子好生奇怪也。」
今夜至此,皆见丘梧谨慎处事、淡然应付,未曾见他开怀展颜,梓甜抬头见得,也不禁跟着笑了,问道:「哪里奇怪?」
丘梧上前托起他手,教他莫要多礼,才又回退两步答道:「我不在窈斋陪酒,也是要在别处的。夏公子与萨侍郎、李侍郎,皆雅士也,公子将我留下,倒还如意些,哪里还要责怪公子?」
从来丘梧不善言辞,一旦开口,则肺腑之言也。梓甜看他诚恳真挚,这才舒心,不由得更是喜欢,赞道:「丘梧亦雅士也,想必才艺非凡。」丘梧却摇头道:「夏公子谬赞,我……我一无所长,乾娘总说,丹景楼里就数我最是无用。」
梓甜失笑,却道:「倒与我一样了。」丘梧奇道:「公子何解?」梓甜道:「我家中行二,长兄无所不能,弟妹才学过人,老爹也说,我是家里最无用那个。」顿了一顿又道:「小公子想必只是年少,尚未展才,不似我,年过弱冠,一事无成,才是真一无所长。」丘梧瞧他大咧咧说来,被逗得直笑,回道:「古来大器晚成者比比皆是,夏公子不定就在其列呢?」梓甜笑道:「那且看看你我二人,谁先成材!」
丘梧虽知梓甜不过酒後乱语,却也颔首应了,领他返还主楼送到门外,就见香娘楼中主事,遂只与她禀报窈斋诸事。随後回屋歇下,并未惊扰久宣。
再说回窈斋之中,紫藤架下,程溱安静弹拨,萨其度与寒川正侃侃而谈,不亦说乎。原来萨其度祖上既是前朝文豪,故其人也爱旧时诗文,甚好元末明初一辈大家。二人皆以仲明为冠,今日遇着同好,骤成知音,大谈诗词曲赋极是快意。萨其度虽事礼部,然位高权重,平日对付的都是朝廷中豺狼虎豹,即使翰林、国子监之地,也多是食古不化老先生,甚无趣也。惟见右侍郎李紫云鬼灵精怪,时而与他谈话,偶然听他讲起丹景楼,本是不屑,却闻男倌多善戏曲,又得知李寒川此人,近日闲些,则起寻访之心。
如今一会,方知闻名不如见面,直叹相见恨晚。寒川唱得几回,且作休憩,萨其度无所拘泥,亲自为他烹茶斟满,转而问道:「不知小溱又爱何人?」
程溱抬眼看向寒川,漠然又瞥向别处,轻道:「我自爱寒川哥所爱。」
寒川心头一跳,含笑看去,片刻才道:「如今李大人与夏公子归家矣,小溱若是乏了,也回去罢。」又转向萨其度道:「萨大人,寒川一人陪你可好?此夜愈深愈凉,不妨入屋小坐。」
弦外之音,程溱自是明白,哪怕寒川语气平淡,也该知道是何用意。然萨其度醉翁之意不在酒,不知是真不懂假不懂,朝程溱拱手道:「有劳小溱弹得半夜琵琶,速去安歇。不过,院中雅致,寒川,你我就在外边再聊些会儿,我再辞去不迟。」
程溱躬身而起,也不多看寒川,告辞要走,寒川唤住他道:「小溱,将琵琶留下罢。」程溱这才转向他来,交付琵琶於怀,再三辞别萨其度,转身走出窈斋。寒川心底暗叹,仍自笑而望向萨其度,邀他进屋避寒。
寒川正要起身,又被萨其度按住臂弯,坐回石凳上。萨其度自顾哼唱道:「凤凰台下凤凰台,凤凰台上凤凰来。」正金安寿戏词也。寒川含笑凝望,欠身挪近萨其度身边,手抚其髀,却见萨其度不为所动,吟罢自嘲道:「我一介莽夫,抢你金童曲词,实不合也,该更似那瘸腿虬髯仙家汉子!」寒川轻笑颔首做一揖科,凝气说白,道:「一个先生来化斋。不知先生从哪里来?」
萨其度顺势同他对戏,扬臂潇洒往东一指,答道:「从三岛来!」寒川见状,只好搁下琵琶,执起折扇,续问道:「往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