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定罪,直接量刑,只因为它不再有趣,也不再有益,因为它带来了一些查不清楚原因的损失,所以要乱棍打死。
杨爱棠的语气那么平淡,好像他已独自将这个比喻消化得很干净了,他不会再为那无辜死去的灵魂而悲伤。可是程瞻的心脏痛苦得绞了起来,他下意识抬手去按住自己左臂,发现尼古丁贴片已经快要失效的时候,他用力地咬了咬牙。
“对不起。”他仍旧是徒劳地道歉。这样的道歉,他明知道杨爱棠是不会听进心里去的,但他终究要说,“我不想伤害你的,但我还是……对不起。”
杨爱棠默默地看着他的挣扎。他有些后悔了,自己不该说这些的。
虽然在过去吵架时,自己总是端着一副“一定要把道理说明白”的好胜心,可是现在两人毕竟已经分手,有许多事,不见得非要让程瞻知道。如今程瞻知道了,杨爱棠自己也并没有觉得舒坦。
“其实,死就死了吧。”杨爱棠想转圜几句,可他故作轻松说出的话还是那么生硬,“再追究原因,的确也没什么意义,对不对?我们早就……早就互相确认过了。如果分手是一张合同,你提案、你草拟,虽然让我惊讶,但我……我到底签过字了,程瞻。”他轻轻地重复,“我签过字了。”
签过字就生效了,契约Jing神在,不能说回头就回头。
“这个意思就是,你不必要、也不应该,再管我了,程瞻。”
*
杨爱棠说完这些就下了车。
杨爱棠是这样的,因为他的道理很多,而且一贯很正确,所以他并不耐烦等待程瞻那些沉默的间隙。他说完了,就可以走,留程瞻一个人在无止尽的黑暗中。
程瞻打开车座中央的抽屉,拆开新的烟盒,颤抖着手点了一根烟。
他不知道自己停留了多久。零点过后,夜风便愈加凄厉,在小区各栋楼间呼啸,将地上的银杏叶都吹得飘起。一片黄叶落到挡风玻璃上的时候,有个打着手电的保安来敲他半开的车窗。
“这位同志!”保安大爷字正腔圆地说,“怎么还在车上,还不回家呢?天儿冷,且冻着了!”
程瞻茫然回过神,有些疲倦地道歉:“对不起,我不住在这儿……”
“不住这儿?”大爷警惕起来,上下打量他一番,“那你做什么呢?”
“只是送个人。”程瞻说,“我马上就走。”
说着他就掐灭了烟,开始发动车子。大爷往驾驶座里头看了一眼,当即被熏得摆了摆手,“你这是抽了多少根?不怕把发动机点着啊?”
程瞻终于忍不住笑了。可是笑着笑着,他又咳嗽起来,说:“您让一让,我倒车。”
大爷退后几步,拿手电给他照着车后方,装模作样地指挥:
“倒,倒,倒……可以了,打方向!”
SUV平稳而迅捷地开了出去,这时候,看着又一点儿也不像疲劳驾驶了。大爷想,难道是因为抽的烟够多?
大爷将双手背在身后,手电筒的光就一晃一晃地照亮被风吹过的黄叶路,一个单元接一个单元地拖曳过去。巡视了小半圈后,他忽然反应过来。
那人,大半年前,不是还住在这里头的吗?
*
程瞻迎着夜色尽头的那一轮圆月,开车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家。关上门,打开灯,他将外套直接脱在了玄关,赤脚走进去。
客厅的茶几上还散落着尼古丁贴片的包装,是他去酒吧之前拆开的。现在贴片已经不够用,他算不清自己又抽了多少根。
太可笑了,他原本竟还以为自己已经戒烟成功。谁给他的自信?
这个家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门口没有擦鞋垫,沙发上没有抱枕,电视柜边没有花。厨房很少会开伙,门总是关着的。地面铺着黑白格的瓷砖,干净而冰冷。程瞻走入卧室,拉开床下的抽屉,翻出层层衣物最里边藏着的烟盒。
人在主动放弃一段感情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正月初六的那一天,他在四环的那个家里,默默地攥着电话。爱棠已经离开了九天,他们最初吵架的缘由谁也说不清楚,可是爱棠把他赶出家的时候满脸泪水,他终究感到自己做错了。为什么呢,总是花费那么多的力气在争吵上。
他想,这一回,大约还是要自己去说对不起,把爱棠哄回来吧。
他一个人吃饭,工作,睡觉。他帮爱棠养着电视柜边的花。他向上门拜访的邻居说新年好。他贴上了爱棠年前就买好的门联。他做了一次大扫除,尤其认真地刷了浴缸。
在无边无际的孤独里,他越来越懊悔。
爱棠有无数的小脾气和小唠叨,他明明很清楚的,为什么还要去招惹呢?明明可以不用闹到这地步,明明只要他多忍让一下……
每次爱棠发新的朋友圈,他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爱棠的老家,在照片里看去就像一个世外桃源。爱棠把相机举得高高的,后面是满脸皱纹笑着的外婆和苍翠的山林,配文是三个字: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