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梦。
无休无止的梦,扬起巨浪,把他一次次卷进记忆的漩涡。
那时他还没有家里的桌子腿高,可他很聪明,已经能感知到父母之间有一条看不见,却也跨不过的间隙。后来发生的事,都在不断地印证这一点。
所幸,不管他们吵成什么样,在培养孩子的时候总是不遗余力的,热门的课外班夏时予一样没落下,真正在家的时间反而不多,恰好避开了那些冲突最激烈的时刻。夏时予对绘画的兴趣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有时候,父母因为一些琐碎的小事吵起来,很快又被对方埋怨的语气激化,演变成互相咒骂,其中好些词汇他甚至都听不懂,也不愿意听懂。
所以他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沉默地画自己的画,直到完全沉浸在绘画中,就再也听不到外面的争吵声了,他得以短暂地忘记这个家即将分崩离析的事实。
可就算是这样的自欺欺人也没能持续多久。最开始,母亲在吵完之后还会抹着眼泪对他说,“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就和他离婚了,”,这句话翻来覆去说了几十遍,他们终于离婚了。
糟糕的是,夏时予已经决定艺考,那昂贵的培训费和画材费都要靠他并不熟悉的父亲来承担。每每去要钱的时候,母亲的表情都让夏时予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要不是在培训班遇上了那个人,他可能已经放弃画画这条路了。
中学时期的夏时予沉默而内敛,看起来有些Yin郁,培训班上其他同学都不太喜欢和他接触,但那个人在课后把他拦下,对他说,“虽然你看着冷冰冰的,但你的画很有灵气,我很喜欢。”
即使在家里,夏时予都很少听到夸奖,何况是这么直白的称赞。他被镇住了,抿着唇,感觉脸颊发烫。
那人似乎是觉得他的反应有趣,笑起来,“啧,才夸一句就脸红成这样……你也太可爱了吧。”
后来对方就开始见缝插针地夸他,不仅如此,还故意在大家讨论的时候让他参与发言,慢慢的,夏时予也就和其他同学熟悉起来,整个人放松了不少,对于绘画的信心也悄然滋长。
他们聊了很多绘画的技术和体悟,夏时予觉得世界就是从那个时候向他敞开了大门。而他自己,也在向另一个人敞开心门。
少年人的喜欢总是炽热而笨拙,夏时予表达喜欢的方式相当质朴——他把那个人画下来了。
他全心装着这个人,满腹才华都愿意为了表达那点万分之一的喜欢而听候差遣。
夏时予用最爱的后印象派风格创作了一副名为《真》的画。画面里,影影绰绰的光点在黑暗中摇曳,火舌舔舐出那人俊美的侧脸,整个氛围旖旎又虔诚。
那个人看到画,一下就懂了他的心思。
后来的某一天,夏时予忘了自己是怎么带到酒店的,等他浑身酸软地趴在床上时,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快门声。
他浑身一震,猛地回过头。
“这样很好看,让我拍几张照片好不好?”那人的声音本就温柔,稍微带点哄着的语气夏时予就受不了,忍下羞耻点了点头。
……
冗长的梦,好像濒死前的走马灯一样放映着他的人生。
那个人的声音成百上千次在梦中响起,每次听到都能让他血ye冰凉,本能地咬着牙根强行从噩梦中脱离。
额前有密集的冷汗,太阳xue还在突突地跳,夏时予睁开眼的时候感觉心脏跳得很快,他甚至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在下一秒就猝死了。
他茫然地盯着天顶上的灯,意识到这里不是寝室,也不是他租的房子。这里是……宋延霆带他来的酒店。
宋延霆人呢?
夏时予猛地撑坐起来,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宋延霆昨晚已经被他气跑了。
他自暴自弃地卸了力,脊背靠在床头,静静地梳理发生的一切。
其实还是怪他。虽然他在心里劝说自己,宋延霆也不过只是众他看上的众多男人之一,但宋延霆有多特殊,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夏时予不喜欢肖像画,除了在画室的定向人物练习之外,他没画过别的人像。除了多年前画过向真,他最新的肖像画,就是昨晚在素材本上画的宋延霆。
老实说,他下笔的时候就有种奇异的心理,那是种只能压在心底的,晦暗的期待——如果宋延霆就是他在找的人呢?如果宋延霆真的是他的缪斯,能让他找回创作的热忱呢?
夏时予昨晚几乎要被激动的情绪冲昏头脑了。可现在冷静下来一想,他的期待其实毫无道理可言。
凭什么宋延霆就要是特殊的那一个,又凭什么要来帮他?他只是太想从那道Yin影里走出来,才会把随手抓到的东西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
事实就是这样。没那么多巧合,也没那么多缘分,见色起意不需要这么多美化。
可突如其来的,他的脑海中飞速闪过了,宋延霆捧着他吻下来的画面。夏时予竟然久违地有了心悸的感觉。
还是会有些遗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