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孩子的恶意是无法直视的,一间不大的教室,一群十六七岁的孩子,他们欢呼着,雀跃着,每个人的表情各异,但无一例外都带着嘲弄的笑。他们在举行一场盛大的狂欢,而原因是身边的同学当众尿了裤子。
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同学是最好的发泄目标,林愿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事实。他终于在晕眩中站稳脚,握紧拳头,半晌才勉强找回声音。
他忍住夺门而出的强烈愿望,甚至连纪律都忘记维持,匆忙拉着面无表情的殷怀策离开教室。
身后的教室爆发出更猛烈地轰鸣。
他忍不住回头看,被他拉着前进的殷怀策亦步亦趋地走在身后,没什么表情。
匆匆扭过头,林愿感觉心里像是拧了个疙瘩,丝丝缕缕的难受。
一路来到校内的值班室,林愿放了热水,把殷怀策推进洗手间。听着里面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他盯住地面,抬手看着自己仍不住抖动的手,突然给了自己一巴掌。
不知过了多久,卫生间内水声渐停,殷怀策从里面走出来,拿着自己shi漉漉的裤子,开口问道:“老师,有袋子吗?我把我裤子装起来。”
林愿如梦初醒,从椅子上站起身,见殷怀策正穿着刚才自己为他准备的裤子,右手上的石膏几乎全被打shi,上半身整个t恤全部shi透,黏腻腻地贴在瘦弱的身体上。
他吸了口气,从抽屉里翻找出一个塑料袋,接过裤子替他装好,又从卫生间拿了条干毛巾,示意殷怀策坐下:“我帮你擦一下,下午先别去上课了,等会儿我送你回家。”
殷怀策没说什么,他点了点头,顺从地坐在椅子上。
林愿拿着毛巾站在他身后,对他有一万分的歉意,一万分的心疼。他小心地替殷怀策脱下套头的t恤,凸起的肩胛骨最先映入眼帘,等衣服全部褪下后,林愿震惊的瞪圆了眼睛。
在殷怀策几乎可以称作瘦骨嶙峋的身体上,竟然横陈着一条条触目惊心的伤疤。
从身后看,遍布青紫色伤痕的后背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底色,不知是被什么打的,有几处破皮出血,伤口反复结痂脱落,似乎有感染的迹象,伤口一路向下延伸,手臂上甚至还有烟头烫过的痕迹。
林愿半天说不出话,没察觉到自己的手都在抖。殷怀策见他许久没动作,好奇的往后看了一眼,见这位小老师被自己的一身伤吓得脸都白了,张着嘴,一脸的非常震惊。
林愿哑着嗓子,艰难的问道:“你……你这是,谁打的?同学?还是你的家长?”
少年将头转回去,“我自己弄的。”
“什么你自己弄的?!”林愿怒道:“你当老师是傻子吗?你自己怎么能弄成这样?”
殷怀策有点被他骤然提高的嗓门吓到,他又回头看了林愿一眼,见对方仍瞪着眼,似乎非常生气,于是抿抿嘴,低下头,不敢再说。
林愿叹了口气,转到他身前拉了把椅子坐下。少年低垂着头,厚长的刘海遮挡住眼睛,不说话,也不看他。
林愿不放弃追问:“是谁打的你,你被家暴了,是吗?你为什么不愿意说,是不敢说吗?你可以完全相信老师,我会帮助你,让你免受伤害。”
他握住殷怀策放在膝上的左手,即使少年一直没抬头,他仍然真诚的看着对方:“我会帮助你,你不相信老师吗?”
烫热的掌心紧紧贴着自己的手背,好温暖啊,殷怀策静静地感受了一会儿这种温度,有点不想动了。
没过太久,他轻微挣扎了一下,将自己的手从林愿掌心抽出。
他抬头看向自己的老师,那双真诚的眼睛就这么望进自己眼里,真好啊,这个阶段的老师,还没有发现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愿意帮助自己。
“老师,那天我在厕所被打,你也在里面,对吗?”
林愿愣住了。
他知道是哪天,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在这孩子被殴打的时候,自己正躲在厕所隔间里,连出声阻止的勇气都没有。
“我……”林愿不知该作何回答。“对不起,我在,但是我没有阻止他们。”
殷怀策却无所谓的笑笑:“没关系老师,你不应该跟我说对不起。”
林愿是第一次见他笑,这笑容却比哭还令人感到悲伤,“老师为什么要帮助我这样的人呢,他们谁都没有做错,老师,想要帮助我的你,才是错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