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白脸长眉面具的人朝着“将军”作了一揖,朗声道:“时辰已到!”
“将军”深吸了一口气,再上前几步,走到了太上皇的御座旁,单膝跪下,将金剑双手捧到太上皇的面前。
此时众人都已经醉倒,没倒的只有外头少有的几个侍卫,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使不出任何力气了,就连太上皇后也已经伏倒在一旁,不省人事。
李诵抬起头来,眸中一片清明,无言地看着那“将军”,看了许久,眼中渐渐涌起无数的情绪,悲伤的,沉痛的,怜悯的,甚至还有一点点奇异的赞许。
似乎只是一瞬,却又漫长好似一个世纪。
李诵深深地叹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淳儿是他亲手培养的孩子,他又怎会猜不到这是诀别的盛宴。
从开宴的时候他便心事重重,一直也没怎么吃下东西,只喝了一小口葡萄酒而已。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没有吃东西,还是坐得太久,站起来才发觉微微的有些头晕目眩。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将军”手里的金剑,好似被那金剑的寒光耀花了眼。
他抬起头,望向呆坐在下首的念云,忽然伸手指向一个方向。
念云先前并没有注意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才看到大殿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幅画。
挂画的位置有些昏暗,但她认出了那幅画。正是那日她画的,李诵在上头题了一首《清平乐》。美人凭栏而立,亭子一角伸出的两枝桃花,恰好染上了牛昭容的鲜血,猩红的一片。
李诵指着那幅画,注视了她许久。她知道他是在提醒她,当日曾答应过他的话。念云微微闭了闭眼睛,朝着他遥遥颔首。
李诵满意地朝她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寂寥的笑容。
念云忽然明白,他这一生都是寂寥的。他曾经爱着那个萧氏太子妃,却没有办法保护她。
他其实有着许许多多独到而犀利的政见,也有过壮志雄心,却在漫长而艰辛的储君生涯中,在德宗皇帝的重重疑虑下磨去了棱角。
他厌倦内宅的争斗,可是终其一生都在被姬妾算计,受身边的女人牵连。
他这一生,本该是一袭白衣,一尘不染地站在泡桐树下,题几句闲诗,读几句诗书。可惜身为嫡长子,不得不承担这些对他来说显得有些吃力的责任。
此刻他站在大殿之上,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人,从身影到灵魂,都是如此寂寥。
他再次看向面前的“将军”,对着那嘴角咧到耳根的诡异笑脸慢慢地笑了。
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儿子,他出生的时候他曾是多么的惊喜,他曾经无数次满心欢喜地看着他格格笑着跑过东宫的后花园。
而这一切,不知在哪一年哪一月,忽然被岁月无情地掳走了。
“你要的,都给你。”
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了,穿着戎装舞蹈的宫女们收了木剑,依旧整齐地侍立在大殿里,所有人都维持着原来的姿态纹丝不动,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下来。
那带着白垩面具的人终于有些不耐烦他们漫长的对视了,出声催促道:“请太上皇登仙!”
这声音似乎惊动了凝滞的时间,李诵苦笑,任由他搀扶着走进了西侧的暖阁里。
暖阁里烛光摇曳,不知有多少个人的影子在晃动,大殿里气氛诡异而暧昧。一阵Yin风吹来,大殿里的灯烛被吹熄看一大半,原本灯火通明的大殿,忽然晦暗下去,念云的身影也被隐藏在了黑暗之中。
除了太上皇以外,座位上的宾客都在,只是东倒西歪地沉睡着,完全没有意识到身边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她听见暖阁里李淳的声音吩咐道:“替太上皇沐浴更衣!”
于是那些舞《破阵乐》的宫女的队伍散开了,大约早就得到过嘱咐,秩序井然地自东侧的配殿里取了水盆、巾栉、衣物等,鱼贯而入,涌到西暖阁里去了,耳边只听见水声和器物碰撞的声音。
不多时,有宫女拿着一些衣物匆匆忙忙地跑出去,又有宫女端着热水进去。
那暖阁里再无人声,只看见宫女们寂然无声地进进出出。
念云站起身来,七喜连忙一把拉住了她,“娘娘!”
“本宫不能过去?”
七喜咬咬牙:“娘娘还是不过去的好。”
念云微微愣了一下,抬眼朝那西暖阁看去,正瞧见一个宫女端着水盆出来,她朝盆里瞥了一眼,满盆的水都是殷红的,看着完全就是一大盆的血!
她不久之前刚刚见过七八个行刺的宫女血淋淋的尸体,也亲眼目睹牛昭容在她面前血溅三尺,血腥和死亡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可这一次,是她的夫君弑父,弑君,而她是帮凶。
她觉得浑身发冷,颤抖着抓住七喜的胳膊,七喜始终都低着头,面无表情,却在袖底牢牢扶住了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黑暗中静默地坐着,让无边的黑暗吞噬她心中压抑的情绪。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倒不如和身旁那些浑然不觉的人一样睡去,才不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