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震颤,汗水四溅,抬起前蹄长嘶一声,却还是没能避开,翻身跌足,把她摔到了几十米开外去。她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痛得生不如死,呻yin着想爬起来,却发现地面、岩壁上全是苔藓,shi漉漉的好似冷掉的死人心肺。幽碧微光从前路渗来,她往那方向看去,发现前方浓雾中有千百条黑影闪烁。
哭号声哀怨凄怆,腥腐之气由远及近,大片扩散在shi雾中,腻腻地浸入毛孔,会与血rou融合般。当那些黑影一点点从雾中挪出,裴羲岚发现,那些并非人影,而是妖魂鬼影。断头少腿、肠穿肚烂的,发出大舌头的黏稠叹息,脖舌五寸的、绿瞳白肤的,则会像被掐断脖子的女人般嘤嘤惨叫。而那群鬼怪中间,有一个最为醒目的森白骷髅,它披着一件曳地红袍,骨骼间发着卡卡的声音,走路姿态却雅致得很。察觉到裴羲岚所在,它呵斥道:“什么人?!”是年轻男子的声音,悦耳得让人无法想象源自一个骷髅。而后,骷髅静默少顷,似乎在端详她。
裴羲岚打了个寒噤,忘了疼痛,屁滚尿流地后退。她红杀犯大了,直接上了黄泉道么。头脑正乱成一团麻线,骷髅忽然笑了一声:“真是千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羲岚,我竟会在此遇到你。你这负心丫头,知道你离去之后,你夫君他……”
后面的话她压根听不见,因为她拖着瘸腿,跑到了百米开外。可是,不论她跑多远,都回不到原本的山谷。四周与原路截然不同,只有黑雾血路,苔藓荆棘,不时还有妖鬼从暗处跳出,朝她伸胳膊探脑袋索命。而上方的天空也只剩了Yin森森的灰,看不见尽头。她跑得越来越疲惫,心跳却快把胸腔都撞开。那些妖鬼离她越来越近,还有几次碰到了她的肌肤。一只带血的绣花鞋从地下岩缝中跳出,一蹦一蹦地靠近,牢牢套在她的右脚上。右脚即刻不听使唤,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她叫了一声,再度跌倒在地。绣花鞋硬拖着她往妖鬼的方向跑。她死死抓着地面,又惊又惧,眼泪流了满脸,再度抬头,只见前有皆有百十个鬼怪从地下爬出,将她四面夹击,并贪婪地朝她举起爪子……
她再度爬起,再度摔倒,几次失败后,一个吊死鬼张开血盆大口,要一口吞下她的脑袋。她抱着头拼命挥舞打,腰却被一条胳膊搂住,整个从地面上提起来。她惊叫一声,挣扎得更加用力,但手臂都被扣死。她哀求道:“鬼爷爷,我不好吃我不好吃,况且十日不曾沐浴,爷爷可别为了贪这点口肥,脏了自个儿的舌头。好歹先洗洗……”
“……十日不曾沐浴。”那人不带感情缓缓道,“对一个姑娘来说,还真有些难度。不如把你丢下去,让这些Yin间来客把你舔舔干净。”
听见这个声音,裴羲岚怔了一下,猛然抬头,看见的是邢逸疏的脸。她呆了,比看到鬼还震惊。低头一看,那些妖鬼都在下方的深渊里上蹿下跳,想要跳上来抓他们。她正被他拦腰抱着,两人浮云般飘在空中七八丈处。她再度回头看了一眼邢逸疏,伸出食指轻轻抹去惶恐之泪,感动得眼冒金星:“我裴羲岚真是何德何能,在性命关头为人相救。恩人还是您啊,gui爷。”
子曰,人不作死便不会死。他手一松,她便“嗖”的一声跌入深渊,伴随着排山倒海的惨叫。在她以为必死无疑的一刻,他又飞下来拦住她的腰,把她再度抱到空中。她打了个哆嗦,用力抱住他的背,一头靠在他的肩上,哇哇大哭起来:“邢少师,邢爷,您君子不不记小人过,千万松不得手了。”
他鼻息轻轻哼笑一声,抱着她往上飞去。过了须臾,腥腐气息被花香洗尽,雀语鹤鸣也替代了鬼哭魂嚎,他们下方只有神州的万顷江田,大荒烟景。暖风吹散了她的青丝,令二人的长发交缠一处。她总算放松了些,却始终不敢松手,只有些得意地轻声道:“我早便知你是当年的仙人,这下你口里再是摆菜碟儿,也狡辩不来也。”
“谁说我是仙?”
“都会飞了,还不是仙么。”
“鹜雁也会飞,可都是仙?”见她语塞,他又扬眉道,“现下你也会飞,你可也是仙?”
“我可不会飞,是被你带着飞的。”
“并非如此。”他抽出手,她却拽着救命稻草一样再度死抱着他,他笑道,“我瞧裴幕僚平时洒脱得很,恨不得轰饮酒垆,狂歌五柳前,不想也是有些贪生怕死的。”
“短醉一宿可以,长眠不醒还是算了。”
她听他再度哼笑一声,一片烟雾霞光腾升而起,眨眼的功夫,她身子一坠,便回到了自己马背上。再观望四方,早没了邢逸疏的踪迹,而陈玄礼的队伍正在不远处。她狠狠拍了一下脑门。真是见了鬼了。
返回长安的第一个夜晚,山月半轮,星河万丈,裴羲岚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坐在庞然飞瀑的亭台中,手持花枝金荷杯。银河与凡间不同,离她如此近,引手便可摘飞星。一名男子坐在她面前,头发无风缓舞,一身雪白仙袍曳地,额心一点紫色菱形仙印便似雪地里的紫梅,将他衬得举止风雅,面容清俊。她百无聊赖地为他斟酒,单手撑着下巴道:“子箫,你最近是怎么回事,一天到晚都在忙,完全找不着你的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