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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街啦!我们又多了一位战友!

    但比起虚无缥缈的战友,康拉德更想要酒。他下定决心,之后再也不参加这类活动了。虽然在人群里被推着走、什么也不用思考的感觉很舒服,但恐怕接下来警察会越来越多,警察手里粗长的警棍和学生挖出来的铺路石可都没长眼睛。

    隔天他起了个清早,然而工厂的大门已彻底紧闭。他无意参加工人的“秘密”集会,起码在法国当工人比在德国要赚得多。他也不关心人们在谈论的列斐伏尔和居伊德波,学生们说景观社会是恐怖主义社会,难道这人们之间乱丢石块、以嘶吼代替对话的社会便是更好的社会了吗?戴高乐打压议会、干涉立法,可这与他一个车厂工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边往合租屋走,边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些。街边的梧桐叶多情而奇异地拂动着,他却无暇享受这几天来难得安静的时刻——还没走到屋子门口,远远他就望见一个高个子男人,那人似乎也看着他。

    他警惕了起来,脑内想着这一带的地形。缓步走近,才发现那面孔有些熟悉。

    穿着羊毛竖条纹西装的英俊男人向他举了举手上棕色的呢帽,“我想,这是你的帽子。”

    一口流利的德语。

    “是的……哦,是的……”康拉德没反应过来,先说了一句法语,又以德语重复了一遍,他已经好久没听到过家乡话了。

    帽子干干净净的,也许是由于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边,竟让他感觉比之前在他身边时还要新。康拉德想到昨晚那混乱的游行,他可不认为这帽子上附着了什么自动清洗魔法。而且,他是怎么找过来的呢?

    他有点疑惑地看着男人。此时天色尚早,街上的人不多,这个打扮入时的男人尤为显眼:深棕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更显出五官线条的硬朗,那双棕眸沉静而深邃,甚至显得严厉,令人不敢在他面前表现轻浮。这样的人,难道找他只是为了还帽子吗?他的问题太多,一时不知从哪里问起。

    康拉德胡乱抓了抓脑后的金发,而后接过帽子,用法语憋出一句:“谢谢您,好心的先生。”

    男人看着他亮亮的眼睛,突然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不用谢,你可以和我说德语。”

    康拉德的疑惑更深,他偏了一下头:“您的德语很好,但您看上去似乎不是德国人?还有,您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呢?不,您是怎么捡到那帽子的……”他意识到自己问得太多,局促地闭上了嘴。

    昨夜那种让他轻松自如、无所畏惧的魔力消失了,他意识到,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和他截然不同的人:知识分子,还是挺富裕的那种——那胸针和袖扣看起来可不便宜,也许要花上他几个月的工资,更别提那身羊毛西装了。

    他只有一件老旧的羊毛套头衫,还是妈妈混了别的料子织起来的。

    “你说得对。我叫瓦伦蒂诺,是意大利人,但在德国念过几年书。昨晚结束后我捡到了你的帽子,问了几个学生,有个女孩儿知道你住在这里。”男人一一回答了他的问题,没有挑起新话题,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女学生?是小个子的妮娜?高挑的玛丽亚?还是丰满的乌苏拉?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看着男人道: “哦,瓦伦蒂诺先生,麻烦您跑这一趟了。其实这帽子旧得很,也用不了多久啦,但我对它确实有些感情。既然我也拿到帽子了,就不耽搁您的时间了。”

    瓦伦蒂诺却仍然没有走的意思,他看了看康拉德身后破旧的出租屋,礼貌地问询道:“如果你有空的话,也许我们一起可以出去走走或喝杯咖啡。我好久没说过德语了,正想找人练练。”

    康拉德睁大了眼睛。

    先不说一个知识分子要和他聊些什么,难道要他教他巴伐利亚土话吗?他长得那么英俊,怎么可能没人愿意陪他说德语呢,至少妮娜就会德语。或者这位瓦伦蒂诺先生也是情景主义国际的一员,正四处布道?无论是哪一种,康拉德都没有兴趣。再说了,他哪里来的闲钱喝咖啡,现在又有哪里能喝咖啡呢?

    “先生,我很遗憾,但这恐怕不行。工头等下还要召集工人开会呢,我只是回来拿些东西。”康拉德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又挂上了那种甜蜜的笑容。

    瓦伦蒂诺又劝说了他一次,但康拉德仍是抱歉地笑着。前者见状便没有继续勉强,两人随便聊了几句巴黎的天气和关于最近情况的陈词滥调,便相互道别了。

    ***

    康拉德很快把关于帽子的小插曲抛到了脑后。整个城市几乎陷入了停滞的状态,谁还有空关心一个陌生人呢?

    学生们晚上建起街垒,警察们白天拆掉街垒。人们熟悉的世界一再坍塌,又一再被重建,立场不同的人做着相同的事——他们都在徒劳无益地努力着。

    一开始犹豫不决的工会终于选择了加入,康拉德在工厂的动员下又参加了一次工人的集体游行。他站在工人的队伍里,远远看见被警察拖走的满脸是血的学生,听着那些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愤怒的振臂嘶吼:“你已被毒害!”*1、“我们都是德国犹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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