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微微抬眼,凝视着蒋舜霆,他借着环境的灯光,他看到了父亲复杂的神色,似有痛心,似有后悔,更多的是不可置信。今天的父亲太反常了,反常的让人觉得这会不会对他新的考验。
林瑜之似是为了印证他确实不是害怕蒋舜霆说的那些话,慢慢从车上挪了下来,蒋舜霆只疑惑他改了主意,愿意进这家医院,还扶着他的右手。林瑜之双脚踏在地上,双手松开了毯子,任由毯子垂落,将下半身的赤身裸体展现在蒋舜霆面前,展现在这茫然的夜色中。
然后,他跪下了。
还未开口,蒋舜霆脑子一炸,这是公共停车场!小瑜这孩子到底要干什么?!马上蹲下去,把毯子拾起来,带了些恼色的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主人,奴不怕您在医院打奴,也不怕您在医院羞辱奴,您所赐的惩罚,都奴应当受的。”林瑜之声音低低的,似乎怕惊扰了夜间的寂静,“奴只怕因为奴的缘故,令您被他们刁难……奴也害怕,您现在觉得无碍,若是真的发生了冲突……奴真的受不住再挨一顿鞭笞了……”
林瑜之不会在蒋舜霆前面隐瞒,他诉说着自己的担忧,他确实害怕因为自己的缘故让蒋舜霆难堪,同时也很害怕蒋舜霆的迁怒——他认定了若他与人发生冲突,就会迁怒到他头上,再狠狠罚他一顿。
林瑜之的惧怕、胆怯、卑微,在这番话里体现的淋漓尽致,他愿意在并不安全的范围下跪求情,是真的把顺从父亲刻进骨髓里!
而蒋舜霆要做的,就是把这刻入骨髓的顺从彻底拿掉!
他双手环抱住跪在地上的林瑜之,将他抱进自己的身躯里,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头发贴着他的下颚,蒋舜霆抚摸着林瑜之柔顺的头发,缓缓的问道——
“小瑜,就让医生报告,让警察把我抓进去,我该付出什么代价,就付出什么代价。等我出来后,小瑜能不能原谅爸爸?”
林瑜之听到蒋舜霆叫他小瑜的时候,已经全部懵圈了!这个称呼,多久没有听到了?
蒋舜霆的嗓音清润,在空寂无人的停车场,声色优美的仿佛大提琴,可说出的话却如一个又一个惊雷炸裂在林瑜之耳侧,令他不敢置信!
蒋舜霆自称“爸爸”?
蒋舜霆说愿意付出代价,甚至去坐牢?!
蒋舜霆问他,能不能原谅他??????
林瑜之下意识的就要从蒋舜霆的怀抱出来,却被紧紧的按着,他突然意识到,他被父亲抱在怀里,用一种十分珍视的姿态。
“您在说什么话?!”林瑜之不再挣扎,他反而祈求可以多停留在父亲的怀抱中,他在蒋舜霆面前语气意向谦卑,此时的质问竟然带有一丝小狮子般的怒意:“您为什么会被警察抓?!您要付出什么代价?!奴从来没有怪过您!又何谈原谅?!”
“这四年间,我对你做的错事还不够多吗?”蒋舜霆自责检讨道,“你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却被逼的小心翼翼服侍我,还动辄得咎,被打的伤痕累累,这些错我都认。小瑜,你应该恨我,怨我。”
蒋舜霆渐渐松开了林瑜之,这四年,林瑜之不辛苦吗?经历了父母关系的骤变,他从孩童成长为少年,明明蒋舜霆非常富有,他过的甚至还不如同校的贫困生。他看向林瑜之,他希望他从林瑜之的脸上看到埋怨和恼怒,他希望林瑜之痛骂他是不负责任的父亲。
完全没有。
泪水已经顺着脸颊不停的流下,林瑜之轻轻的抽噎着,眼睛里却全是难以置信,他的语气坚定,似潺潺的流水,柔中带着别样的筋骨:“这四年间,您什么都没对奴做,不论是任何人来问,奴都是这个答案。奴服侍主人……儿子服侍父亲,”说到这里,他不安的看着蒋舜霆,他只看到蒋舜霆脸上的认真与悔恨,没有等来巴掌与呵斥,他才敢继续说下去,“是天经地义,没人可以管。主人,奴不恨您,也不怨您。”
“奴知道……十岁那年,她做了背叛您的事情,令您损失惨重。”林瑜之知道他不喜母亲,只用了“她”来称呼,“奴对她的印象,还不如周姨深,可是当她做下错事后,却和我说‘你父亲竟然不肯出钱买下抚养权,我带着你这个拖油瓶还有什么意义’,然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周姨是住家保姆,算是抚养林瑜之长大的半个长辈。
“奴那时候害怕极了……奴大概知道您损失的数目,不算对您商誉的影响,那笔数字也是天文数字了,奴多害怕您也丢下奴。可……您没有,您还愿意养着奴,奴已经非常感恩。您的教导严厉,奴并不会有一丝怨言,您还愿意偶尔来看一眼奴,奴已经心满意足。您是奴唯一的亲人了……求您,奴求您,别再说这些奇怪的话了。她的罪孽,奴已经万死难赎了,如果您因为奴被关押,奴……奴该怎么办呀!”
说着,已经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