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得梁储手中,老先生览过之后笑容满面,眯着眼哂然道:“果然天下佳文字,济之兄以为如何?”
吕柟,字仲木,贯陕西高陵……王鏊看着卷首,眉梢一挑,不屑冷笑,原来又是刘阉乡党。
朝廷开科取士,大明南北缙绅为之争斗久矣,洪武三十年会试,取中贡士五十二人,皆为江南士子,落第士子指控刘三吾等考官皆为南人,取士之时私其乡里,洪武皇帝震怒,不但又钦取北方士子六十一人,还为之大开杀戒,一众考官或杀或贬,此后各科虽未再出现一榜之士尽是南人的极端个例,但南方士子在录取进士之中比例仍是居高不下,直到洪熙元年,仁宗采纳杨士奇之议兼用南、北士,形成会试取士‘南六北四’之制,以一百名为率,南卷取六十名,北卷四十名,此后不久,南北卷又各退五名,形成中卷,由此成了百名为率,浙江、江西、福建、湖广、广东五省,应天府及南直隶所属的松江、苏州、常州、镇江、徽州、宁国、池州、太平、淮安、扬州十府和广德州称南卷,取士五十五名;北卷包括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四省,顺天府及北直隶的保定、真定、河间、顺德、大名、永平、广平七府和延庆、保安二州,还有辽东、大宁、万全三都司,取士三十五名;中卷十名,包括四川、广西、云南、贵州四省,以及南直隶的庐州、凤阳、安庆三府和徐、滁、和三州。
会试分
区按比例录取,既保持了占有文化优势的江南地区的策略倾斜,也顾及到了文教不宣的北方及西南等地区,明朝皇帝希望借此缓和由来已久的所谓南人北人之争,可南方士子自觉名额减少受到压制,一有机会其朝中代言者便会试图恢复旧例,景泰元年直隶巡抚江西弋阳人李奎便趁着朱祁钰皇帝位置还没坐稳,提出了‘照永乐年间事例,三场文字合格者,不拘多寡取中’的奏言,随后执行的礼部尚书南直隶人胡濙直接就废除了南、北、中榜取士之制,这自然导致了北方士绅的不满,到了景泰五年,回过味儿来的景泰帝又下诏书恢复宣德、正统间例,自此分卷按比例录取的会试制度才算就此确定,不过在具体执行过程中,心中有没有点小九九,恐怕只有考官自己心知肚明了。
王鏊将吕柟试卷丢在一边,取过案头另一张卷子,指点着道:“老夫却觉得这篇文章文采斐然,可得鳌头。”
梁储含笑接过,“邵锐,贯浙江仁和……嗯,不错不错,当得当得。”
两位主考既然这般说了,其他考官也纷纷赞成,康海看着考卷,眉头一皱,“邵思仰此篇文章虽也精彩,但若说强过吕仲木,恐还未见得。”
“康子休要妄言,王相文章气节名满海内,难道眼界还不如你不成。”刘机是弘治十五年的会试副主考官,康海也算他的门生,如今见他口不择言,忍不住出声提醒。
“学生未敢妄语,而是据实而言,部堂若是不信,可两相对照。”康海欲将试卷呈递。
刘机立时将头扭向一边,看也不看试卷一眼,“康子莫非忘了,我等帘外官不干预评卷之事。”
康海一愣,随即欠身道:“部堂教训的是。”
“厚斋先生博学,当能明辨高下。”康海转而寻求梁储鉴定。
“康德涵才学卓著,当是眼力不凡,济之文章领袖江左,也非浪得虚名,老夫老眼昏花,怕是辩不出高下。”梁储依旧呵呵笑道,却没有半分想接过试卷之意。
“诸位同僚,你等之见,这二人文章何者为高?”康海环顾四座。
众人相顾左右,俱都嘿然,开玩笑,王鏊老儿贵为阁揆,官居一品,成化十四年担任主考的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刘吉,虽为阁臣也仅是正二品,以从一品的官秩充任会试主考,还是大明定鼎以来第一遭,我等不过是翰林官和几个主事员外郎,如何招惹得起!更莫说二位主考全是东宫讲读,当今皇上的老师,万岁爷肯将这会试主考大任交予二人,分明是恩宠信重,他们又何必去触这个霉头。
见众人俱不答话,康海愤然道:“朝廷取士乃是国家抡才大典,在事诸君应当往复商校而后定之,难道诸位连话也说不得一声么!”
沈蓉轻咳了一声,“德涵兄,王相既为主考,阅卷评定当听其参处,你又何必执迷呢?”
“芙华,休要多言。”刘机抬抬眼皮,瞥了下属一眼,这其中是你该插话的么。
可既然有人开了头,众人也不再缄默,纷纷顺着沈蓉话头指摘康海多事,震泽先生身为主考,德高望重,门下多贤人名士,你康对山何德何能,敢质疑王守溪之言。
即便千夫所指,康海仍旧固执己见,朝上一揖道:“不才顽劣,不敢苟同王相之评,敢请上疏,请陛下裁决。”
梁储终于动容,“这却不必了吧,会试诸事陛下既已委命我等,何须再上达天听,平添圣忧。”
刘机等其他人也纷纷劝说,康海只是执拗不肯松口,这会元之名若达不成一致,还真没法出榜,这九十九都拜了,在最后一哆嗦上这小子还犯起了轴,众人一时无法,都看向了高居首席的王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