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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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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给我擦酒精的情景,我至今难忘,而这是每晚放学后的日常。那时候,小孩们都很懂得怎么揍人、怎么排挤异端。季有心喜欢去锅炉房捡煤球,它们棱角锋利,被砸中的人不仅很痛,还很丢脸,因为黑乎乎的煤油留在头上,遮住了伤口和大包,使我活像公园里没人要的野猫。这事逐渐发展为了了季有心和其跟班们的一大爱好,有时也不必专捡煤球,只消把受害者推到或骗到角落,叫这个可怜的小孩东躲西藏,他们便可跟游乐场上射靶那么玩。季有心常举着玩具枪冲锋陷阵(装满塑料子弹),一面射击一面大喊大叫,不忘做小孩们的精神领袖:"抓小三儿!抓小三儿!"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喊,我不是小三,我妈也不是。她曾被叫过一段时间"破鞋",但根本毫无影响。当时王琳和我爸关系恶劣,经常吵架,我深以为她才是可恶的第三者,因为从来就没有谁在意她。直到温格和季有心结了婚,我才不得不扭转观念,不然我就得管自己叫小三。

    捡煤球这件事,烧锅炉的知道,但他装作不知道,老师、校长也都装作不知道。如果事态严重,比如烧锅炉的抱怨说煤炭被糟蹋太多了,今天全校没热水用,教务主任就会揪一个小孩出来顶包。我由于掌握着最显眼的证据——毛衣上满是煤炭渣,就从来都是这个小倒霉蛋。每次我站在主席台上挨批时,季有心都站在第一排,眯着眼睛台上傻笑。

    后来,我妈收到学校的通知,气得上头,找我爸讨公道。他乍听有这回事,出离愤怒,那天会都没去开,转身回家就把季有心狠揍一顿。我听说拿拳头打的也有,皮带抽的也有,总之他光吊水就花了三天。王琳勃然大怒,威胁她老公要离婚,意味着她将会分走禾佳8%的上市股份,我爸当然不同意。一来二去,他也烦了,从此不再管他两个儿子间的破事。

    中学时我在季家住过一段时间,这段时光里,但凡和季有心沾边的部分都不堪回首,比如眉毛挂彩的那天——他吃了太多药,那些东西本该在他情绪不稳的时候发挥作用,一旦过量,效果便背道而驰。季有心走路歪歪扭扭,到我身边坐下,盯着我看了很长时间,我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才突然开口,说我和我妈长得真像。

    而后他又坦白自己并不讨厌我,只是很单纯地喜欢看我受气。我在他拳头底下那副拼命挣扎,明知打不过、却非要反抗的样子十分可爱。

    当时屋里没有别人,我举起牛奶瓶扣在他脸上,碎片刚好穿进眉骨。这是我唯一反抗成功的事,也竟然是王琳唯一不明真相的事,她始终相信季有心那套说辞。

    怪异的是,季有心自那天起不再和我打架,我们也不再无意义地朝对方挥舞拳头。他好像一夜长成持续发情的青少年了,没完没了地抢夺我的伙伴,骚扰对我有好感的女同学。他身边什么也不缺,但在这个时期,季有心古怪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我爸就是在那时转而关注起我来的,因为就连王琳也时常管不住他。有天夜里,她怒气冲冲地把我轰出去,指责我和我妈都是死狐狸精。当晚气温很低,又是冬季,天气预报说明天可能有降雪。好在那时年纪小,记忆力好,我穿着一双棉布拖鞋,徒步了一整夜,到我妈家时脚上已经长了冻疮,袜子是拿剪刀剪下来的。

    走了快有一半路程,忽地,我看见脚下的影子无限拉长,身后远远地亮起了车灯,离我不远,却也没有超我而去,始终这么不远不近地,以 10 码左右的速度慢行。

    季有心让我回忆的应该就是这个晚上了。

    在我十五六岁,性子正倔的年纪,我爸的老婆在一个冬夜把我赶出去(他出差在外,对此不知情)。路灯凄凉的大街上从而出现了一个衣着寒酸的初中生,商店没有一家开门,路边挤满了没开工的建筑工地,我身无分文,又没揣电话,看着就像无家可归。跟踪我的极大可能是正在狩猎的杀人魔,但又有哪个杀人魔这么嚣张?冬风冷厉,我为了不打退堂鼓,攥着那股倔劲儿一路暴走,于风中逆行了七八公里,眼睛都被吹得发肿,终于快看见小区大门了,那张轿车一脚油门踩上来,将我逼停。

    "我妈叫走你真就走,你是猪啊?骂她啊!"

    我冻得张不开嘴了,满肚子狠话、反驳,却吐不出半个字。眼睁睁看着季有心挂挡,下车,手里拿着东西,像是提上家伙抓人来了。我拔腿就跑,笔直冲向小区岗亭,打死没回头。寒风猎猎,他在后头喊了两声,我只隐约听到几个字,可刚敲开家门就晕倒了,接着马上连发了两天高烧。等身体好转,回去上课,才知道季有心也一直请假,对于他在风中喊我这回事,已全然没印象了。

    这种事只发生过一回,因为我很快出国念书去了,研究生时才同温格一起回来,他申请的是公费项目,必须回国读博。

    回想到这里,季有心的呼吸已然平复。他无声站起来,脸色如常,没有看我,没有说话,他似乎已经得到答案,也或许他根本不在乎答案,后者是否更胜一筹,我不能确定。而前文说过,从前我不恨王琳,是因为她那时还没变成老巫婆,如今脸都垮成那样了,还对我似笑非笑,这就让人感到很不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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