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安当然知道苏先生说教起人来是什么样子,毕竟他曾经作为三皇子的伴读跟在凤斓身边经历了许多。
凤斓没有大哥凤离的壮志凌云,亦没有二哥凤萧的满腹经纶,苏湛对他要求不高,只要他乖乖坐端,不捣乱就好。
事实证明,美人祸国,不是传说。
小美人虽然祸不了国,搅乱周围人的心曲却还是可以的。
凤斓垂着眼,纤密的睫毛随着动作扑闪,水光氤氲的眸子紧盯着藏在小桌下的手上,眼珠随着手上的木雕滚动。
那是一只雕刻得极为生动的蝴蝶,蝶翅弧度圆润,蝶身饱满小巧,不知用什么机关将蝶翅与蝶身连接在一起,随着凤斓上下动作而灵巧地摆动。
木料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在苏先生的读书声之间有些明显,于是先是耳朵尖的王家小公子听见,接着是坐在他旁边的李家小公子也扭过了头,当苏湛先生发觉大部分孩子已然走神,心绪飘到了可以说是最不学无术的小皇子身上,而走到凤斓跟前时,凤斓还垂着头一上一下玩得不亦乐乎,圆滚滚的两个小髻扎着金线,绕出漂亮的垂花,跟着他的小脑袋一摇一摇的。
天真的样子让谢长安都不好意思提醒他。
苏湛布置完今日的课业后,将凤斓留了下来。
谢长安作为他的伴读,自然也接受了一番爱的教育。
凤斓在听苏湛教导谢长安时,垂着头在自己挎着的小口袋里翻翻找找,这口袋是皇后亲手缝的,银白的锦缎上绣的是一只凤凰小心翼翼地守着一只凤凰蛋。
苏湛是真正的书香墨骨,说话有些温吞,凤斓觉得与那句“春蚕食叶响回廊”特别相衬,别人说伏案写卷犹如春蚕食叶,他的老师说起话来也像沙沙的食叶声,苏湛正想着接下来该讲前朝哪一位名人大家的事例以劝诫,却听得旁边凤斓翻动小口袋翻得正欢,他拧着眉向三皇子看去,凤斓依旧低着头,专心致志刨东西的样子像极了苏湛秋日里见到的小松鼠。
软和和的一团,柔软的绒毛轻颤,拾到松果就往嘴里塞,腮帮子都鼓鼓满满的。
肩膀被顶了一下,凤斓才后知后觉地抬头,发现自己敬重的苏先生正在用一种格外慈悲的眼神看着自己,他笑了一下,将终于找到的小东西从袋子里拿出来。
那是一只,神态极为憨厚的,小鸭子。
“这是送给先生的。”凤斓认真地踮起脚尖将木鸭子塞进苏湛手里。
“为何送鸭子?”苏湛不解地看了小皇子一眼。
“先生学问比我多,该好好想想才是!”凤斓笑眯眯地留下独自疑惑的苏湛,牵着自己的伴读迈着小步子回寝宫去了。
谢长安不再继续出神了,拂上脸颊的风愈发凛冽,他知道,他们快到了。
谢长安曾经问过凤斓,为何要来边塞走这一遭。
凤斓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嚼着一颗豆子,吞咽的动作结束后才慢悠悠地开口,“因为,我有想做的事嘛......”
他的话尾还带着不易察觉的娇嗔,谢长安一晃神,好像记忆里那个孩子又噘着嘴委屈地扭过头,一边拒绝他的拥抱一边可怜巴巴地说“反正你又不喜欢我嘛”。
眼前的凤斓抬起头,眼下的朱砂痣跟着一挑,“不知道哥哥对于国舅这个位子,有没有心动之处呢?”
那时的谢长安眼前掠过的是扎着双髻喊他哥哥往他怀里钻的凤斓,是含着一双泪眼送他出关的谢婉卿,是大婚之日这一对璧人的盈盈笑脸。
他吹了一口水面上浮动的茶叶,没有言语。
“在这儿停一会儿罢。”
说话的人探出了半只手,骨节分明而手指纤长,车夫依言勒住白马,停在了新盖成的王府前。
“再不多看看,怕这里,就要换了主人了。”
凤萧心里记得的仍是那个在自己的诱哄下将吻印在自己唇上的小少年,他的眉眼弯起来,笑意却没有达到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