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这一本。”
见叶归蓉进入厅中,神门海斗抬起头来望了望他,说道:“你回来了啊!”
神门海斗举起书来,将封面展示给他看,只见上面赫然是《恶魔的饱食》,正是自己在图书馆内匆匆一读的书。
侵华日本老兵给国军抗战的老兵捐款,这种事情怎么想怎么有一种暗黑幽默,太过讽刺,虽然国共两党立场不同,但叶归蓉毕竟身为中国人,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与弥生偏文艺的气质不太一样,亚希子是一个非常精明的女子,对数字特别敏感,用神门的话来讲,“是一个天生的商家之
时间又过了十几年,昭和时代终于结束,平成八年,西元一九九六年,叶归蓉已经八十一岁,神门海斗也八十二岁的年纪,到了这个年龄,两个人不再适合住在外面,便搬回了本家,由弥生和家族的养女亚希子照料,亚希子是一个远房亲戚的女儿,家中姐妹兄弟众多,生活比较清苦,因此便过继来给神门家作养女。
神门海斗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虽然从前也有所耳闻,然而一想到医生要去做这样的事情,就感觉心头有些发凉。”
此时泷泽一听,便主张道:“不如我们大家凑一些钱,给那位张君寄过去吧。”
日本是有731,德国也有纳粹医生,所以战争之后,医生的职业道德受到全世界的关注。
有一种末日将至的恐怖之感,所以想着佳芝无论怎样,影子也会跟着他,即使成了鬼,即使是怨憎,也不会离开他,总不至于只留下他一个人;而佳芝,她一直无处安放自己的位置,即使在这样挽救国家的轰轰烈烈大背景下,她也是孤独冷落的,所以在买戒指的时候,看到对方的微笑里只有悲哀,没有讽刺,她忽然想到,‘这个人是真爱我的’,然后原本的支柱就轰然崩塌,转向了这个自己本来要刺杀的人。”
虽然已经将近七十岁,叶归蓉仍然很喜欢去图书馆,这一天他在馆中,坐在阅读室打开一本书,看了好一阵,然后将这本书还了回去,拿着自己借阅的几本书回到家中,回来一看,神门海斗正捧着一本书正在专心地读。
对于弥生的见解,叶归蓉也颇有同感,在华丽浪漫的情爱篇章背后,张爱玲的视线其实是穿透了时代的大命题,让那支配着社会的宏大主旋律都显得有些表面化,她关注的是一个个的个体生命在崇高主题之下,真实的生存。
叶归蓉一点头:“弥生啊,你想得很深入。”
叶归蓉:如砒霜般纯白。
“我回来了,这是什么书?”
佳芝的不幸或许不仅仅在于,死于自己所爱的人之手,即使那爱或许仅有片刻的存在,她的另外一种不幸是在小说中的地位上,明明是主角,最后却包含在‘统统’这个词汇之中,身为主角,没有一点例外和特别,就只是芸芸众生的遭遇,这才是最让人感触深刻的。”
神门海斗听叶归蓉翻译了这封信,点了点头,道:“事情能够这样解决,也是一件好事,虽然只是他一个人。”
得了叶归蓉的夸赞,神门弥生的眼睛愈发亮了,振奋精神继续说道:“我觉得张爱玲的许多小说,都是一种反神话的构建,我看了中国这几十年来的一些小说,有许多都是一个挖掘苦难——寻找出路——采取行动,最后寻找到光明的模式,仿佛人总能寻到一条路,仿佛根据作者的指引,就能够摆脱现实的污浊滞重,可是张爱玲的小说不是这样,很多时候她似乎只是冷然的叙述,书中的人物只要不死,小说内外的故事自然仍是会延续的,然而那延续却并没有什么激动人心的超越,只是凡俗,只是寻常,还带了狡诈市侩的计算。
当初从中国回到日本,叶归蓉便从银行里取了几千日元,汇款给张文贵,之后朋友聚会,神门将这件事讲给泽田泷泽横山等人听,泷泽此时也从舞台上退了下来,这么多年当主持当谐星,倒也颇有一点名气,退休后便从东京回到大阪,到了这个时候,当年第四师团的人纷纷空闲下来,不再像从前那样忙碌,倒是有了更多聚会的时间。
叶归蓉当时连连摆手:“不必了吧,我已经汇了款过去,应该可以暂时缓解一下。”
她的书中没有太多壮阔的主题,民族危亡的大问题并没有将许多人的精神升华到比较高的境界,让人的灵魂得到净化,书中的人物都仍然只是活着,满心想的是,自己要怎样活下去,活得更好一点,许多人的面目都是庸俗的,甚至是丑陋凶恶的,不过就是这样的故事,才让人感受到人间的况味。有人说张爱玲是风花雪月的情爱作家,在我看来,与其说她浪漫,不如说是冷峻,爱情小说里会有悲剧,然而在她的故事中,连真正的情感悲剧都很少见到,只不过是一个个人物的生存挣扎,她们生命的惨痛,主要不是源于爱情悲剧,就只是生存。一方面是庸常的人生,一方面却又带着血,比如佳芝。
又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叶归蓉收到了张文贵的信,信中说,当地政府已经将他列在抗战老兵的册子中,按月有补贴领,多谢叶归蓉一直关心他,今后不必再寄钱过来了,已经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