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妙言有一个卑贱的过往,这样的经历在他出生之地并不罕见,那时候他甚至没有正式的名字,只是按照排行叫作三儿。
三儿的姐姐被送人,哥哥因病去世,家里只有他一个,是个独苗。可他不喜欢待在家里,父母常年滥赌滥嫖,没有人照顾他,他只能跑到街上讨食,以此为生。有时候得着钱了,兴许还可以找到妈妈,跟妈妈一起上街买点吃的。
十岁那年,他认识了后来的师傅,刘江。刘江是个黑瘦狡猾的中年人,手下七八个徒弟全都是十来岁的孩子。他教他们有组织的偷窃,乞讨,以及与街上各种错综复杂的势力打交道。三儿跟着刘江能够吃饱肚子,也学会一身痞气的本领,很快就是他们那条街上的小流氓了。或许是近墨者黑,在一众地痞流氓中,温三儿并没有觉得自己怎么堕落,只是偶尔想念母亲。他还像以前一样,赚到了钱会给妈妈花,给她买吃的,喝的,日用品,或者带她去街上的餐馆吃饭。母亲因为生病变得骨瘦如柴,眼球凸起显得有些怪异,他就给她买了一副好看的墨镜。
他们坐在临街的面条店里,母亲夸他懂事,孝顺,是个好孩子,说她当初不应该抛弃他。
温三儿并不认同这种说法,他说:“你没有抛弃我,你还是我的妈妈,我还是你的孩子。”
母亲却流着泪摇头,“不是的,我当初看到你生出来跟别人不一样,心里就已经放弃你了。我没有钱带你去做手术,没有钱帮你摘除身体上另一副器官,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
不知道算不算道歉,或者是某种忏悔,母亲边哭边说的那些话并没有令他感到安慰,反而让他产生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出生让这个家彻底分崩离析?如果是的,还有别的挽救方法吗?
他把这条崩溃之路的原因归于自己,时常觉得无法解脱。随着母亲悔恨的次数越来越多,便不太爱去找她了,只托人把东西送到母亲手里。直到十二岁这年,街上发生越来越多的暴乱,温三儿想着有时间把妈妈带到乡下,让她远离这些危险,可还没有等他付诸行动,母亲就在一次抢劫中被人打死了。
母亲的死亡令温三儿产生离开的念头,正巧刘江也觉得这个地方不太适合继续生存,就带他们投靠了更大的老板。
这位大老板是个厉害人物,手底下的产业范围很广,有些东西不好搬上台面,需要他们这些人去解决。刘江让他们珍惜这次机会,好好干下去,以后必定飞黄腾达。从此,温三儿的人生有了本质的区别,他不再是小偷小摸的小贼,而是真正做了些大事。至于这些大事呢,让他死一百次都够了。
他在大老板手底下呆了六年,熬到一个小头目的位置。他也给自己取了个名字,一个听起来谁也猜不到他出生的名字,只会让人觉得他父母双全,家庭和睦,幸福美好,是个从小生活在幸福中的孩子。当然这并不影响他认为自己将来是要下地狱的,人生前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死后都会如数偿还。
温妙言认为自己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但他觉得这个日期至少可以再等四十年。
让他产生怀疑的时刻,要从集团的一次变故说起。这次变故本质是一次夺权,直接导致集团分成了两股势力,一股向着原来的大老板,一股倾向了老板的大儿子,俗称太子党。太子党表面服从于大老板的权威,暗地里培养势力。包括接手集团的部分业务,更换和提拔自己的人。
这是极其危险的事情,幸运或者不幸的是,刘江是太子党的投名者之一。
温妙言也不例外。
他甚至没有亲眼见过两位老板,也不清楚他们各自的实力,只能跟着师傅投靠新主。
直到渐渐的,温妙言发现手上的活儿越来越危险。以前他最多去要债的时候跟人舞刀弄枪吓唬吓唬,现在甚至直接绑架那些人,绑架他们的妻儿父母。无论是按照他绑架的人数来看,还是勒索到的赎金来看,都够他进监狱蹲一辈子的了。
温妙言产生了危机感,危机感使他第一次产生退却的念头。或许自己不需要永远呆在这里打打杀杀,朝不保夕。只要找一个机会退出帮派,远走高飞,就能像一个普通人那样过日子。
普通人是什么样的生活?他已经很久没有印象了。
或者说从一生下来他就没有过过普通平常的生活。
温妙言产生了无限的向往,他开始等待机会。他知道这样的机会是很难得的,并且常常伴随着危险。直到上面下达任务,让他绑架杀害一个特殊的人。
——这个人是驰易。
大老板的小儿子。
温妙言比任何时候都坚信,如果他参与这场谋杀,将来必定是死路一条。
可如果他拒绝,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