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也没喝多少,半瓶老白干刚下肚,就给母亲搅了局。她送人回来,
便要马不停蹄地把我和父亲押回家。后者嚷着要留下来看戏。母亲二话不说,扯
上我就走。好在毕加索拐过街口时,他总算是慢悠悠地晃了过来。一路上母亲沉
着脸,我绞尽脑汁地讨好两句,只引来一声冷哼。兴许是中午张了风,进了门父
亲就直奔卫生间。那呕吐声催人泪下,也由此拉开了奶奶演讲的序幕,只记得最
后她老人家唱:「喝喝喝,喝死你得了。看看你,看看你,啊,是当爹的样?」
也许奶奶的表演太具震撼力,确实把父亲鼻眼的几颗透明老鼠屎收拾的服服
帖帖。
要不然,家里的水龙头铁定得换。
安顿好父亲,母亲就赶回了小礼庄,毕竟晚上的祝寿戏还有的忙活。我躺沙
发上看电视,被拍醒时将近十一点。
母亲让我回房睡,又问饿不饿,最后满怀歉意地说
:「明儿个临时有个电视
台采访,关于青年演员的,原始森林可能去不了了。」
平海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城北,宽阔的河流蜿蜒东去,串连平海乃至整个
平阳地区。
「万灶沿河而居,千帆顺水逐波」——这条河,自然成了平海人赖以生存的
母亲河。平河两岸紧靠平海城区的除了孝李塘、小礼庄、西水屯,还分散着葛家
庄、周村及张岭等几个村落。那个年代,工业化导致城区高楼林立,县郊的交通
状况却并无半点起色。
经过县改区,93年又撤区设市(县级,平阳代管),在平阳市委常委中某平
海籍领导主抓下,一条双向六车道的环城公路在历时多年后于97年终于峻工通车,
总算结束了平海境内无高等级公路的历史。城郊西南角,有个所谓的原始森林,
年前刚开发。吹得那叫一个猛,又是活化石,又是蓄氧池,连广告都打到了我们
学校。什么「荒野漂流,极限挑战,原始奇观,待君征服」
——老实说,对征服它我真没啥兴趣。这类通过跋山涉水来体现祖国生态多
样性的行为在我看来总是过于夸张。
饭毕,我别无选择地躺到了沙发上。刚换个台,手机就响了。等我奔到卧室,
它又没了音。未接来电有俩,都是陈瑶。屁颠屁颠地拨回去,答曰「已关机」。
我只好又拨了一回,倒不是不死心,而是一时实在心痒难耐。就这功夫,奶
奶也出了门。再次站到客厅里时,阳光已浸过半个房间,浮尘在尔康的咆哮声中
挣扎得颇为生动。我一头栽到沙发上,这才惊觉夏天来了。
中午奶奶不知打哪弄了点凉皮儿。切根黄瓜,拌上蒜汁,倒是吃得惬意。她
老问我上午都干了点啥。我总不能说撸了一管吧,只好朝电视努了努嘴。
「你也动动,」奶奶嗤之以鼻:「进屋开电视,挨沙发就躺倒,这哪行?」
我将就着点了点头。她老顿时来了精神,诚邀我明天同游小树林,「打拳、
摸牌随你,平常哪有这么热闹」。我保持惯性。
奶奶竟靠了过来,压低声音:「哎,上午谁来的电话?」
「没啊,就一同学啊。」我一下红了脸,甚至没由来地想到撸管的样子是否
也被窥了去。
「行了,」她老声音提高八度:「你妈能知道,我不能知道?」
我搅和着凉皮儿,誓死不吭。
「林林啊,奶奶给你说,这媳妇儿呀——还是要找本地的。那谁家的二姑娘
刚就在林子里跳绳,啧啧,贼俊!」奶奶的热情让人浑身发痒。照这么下去,我
真担心自己会扭成一根麻花。
于是我说:「刚咱家剧团又上电视了。」
「哪个台?老天爷啊。」
自然是平海台啊。撸完管,我就着啤酒看了半集《走向共和》。之后是广告
时间,我一通乱捏,凤舞评剧艺术团就跑了出来。
确切说,是母亲跑了出来。起初只是觉得眼熟,过了十来秒——待我再换回
台时,才猛然意识到荧屏上这位优雅的女士就是我妈。说来也怪,她看起来和平
时不太一样。至于哪不一样,偏又说不出来——兴许每个上电视的人都是如此吧。
而灯光和布景使得镜头下的整个空间淡寡地膨胀开来,连声音都恰如其分地
空洞。
母亲的嗓音变得莫名干硬,像一根悬在寒风中的冰柱正在无可避免地截截断
裂。
访谈内容嘛,不用说你也想得出来,评剧爱好,文化断层,青年演员的培养,
初衷、现状以及展望。一篇标准的命题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