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散开了,那里高高悬着一轮凉白的月。
后来五条律子带着伏黑惠在院子里散步时偶然遇见了那个美国人,她大步踏着黄昏余晖从院子里穿行而过,穿着深蓝色的牛仔衬衫,袖子高高卷起,手臂上有着漂亮而结实的肌肉线条。肩膀上背着一个很大的尼龙布背包,深棕色的,边缘磨损得发白,沉甸甸地装着不知道什么东西,挂在后背上,但是丝毫没有影响她的步伐。她很敏锐,五条律子的视线没停留多久就被她抓到,两人视线碰到一起时,她扬起手,在很远的地方对五条律子打招呼。脸被太阳晒成了棕红色,只看见她白花花的牙齿整整齐齐地露出来。
“姐姐。”他没有松开手。
五条律子从伏黑惠兴奋的声音里醒来,跟着他趴着的窗户往外看,越野车疾驰在平原草地上,长颈鹿队伍正在横穿整个平原大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无比缓慢,在车内看起来他们就像是静止的,而独一无二的长颈部和斑点毛发在阳光之下看着像是一副色彩斑斓的画。五条悟在开车,从后视镜里看见她醒来,告诉她已经到了内罗毕,远处能看见覆满冰雪的肯尼亚山脉在天际线的边缘连绵起伏。
那天晚上,五条律子邀请她一起吃晚饭。
她一声不吭地望着玻璃上他们的倒影,他身上的体温蒸得她发晕,意识像是一叶舟,被推着,送往窗外夜深处,他们的影子背后黑魆魆的山脊上。
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背影像是逃进了书房——这里曾经是她的避风港,也是她被捣毁的废墟,她的恐惧和安宁共存在这个地方。露台门窗紧闭,窗外云层遮住了天空,只剩下深灰色的轮廓,摇晃的树影和远处单薄而模糊的山影交错,风没有吹进来,她依旧觉得屋子里发冷,静得发冷。她站在柜子旁边挑了张唱片,轻缓的乐声刚起来,五条悟就神出鬼没地贴了上来,他的手放在了她肩膀上,吓得她浑身一抖。
她叫劳伦,是个摄影师,会说几门外语,包括一点日语和斯瓦西里语,性格爽朗又健谈。她相当的会捧场,把晚饭每一道菜都夸了一个遍,用上了她所有的学过的美好词汇,让给他们做晚饭的太太眉开眼笑。还会一点从马戏团学来的小把戏,哄得伏黑惠。她也知道咒术师,还有几个咒术师朋友,听说过日本有个年轻强大的咒术师,因为有个关系密切的咒术师友人也来自日本。
就像劳伦说的,他太年轻了。
后面原本属于庄园的园林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被租了出去,那里被围起来搭建了个简陋的平房,听说最近住了个美国人,她在那住了有一段时间,比他们还要来得早,但总是早出晚归,从抵达内罗毕的那天开始他们从没见过面。
赤道上空的星星比任何地方都多,这里的夜晚比她过去看过的每个夜晚
他吻了吻她的发顶,“惠很期待我们的旅行。”
等唱片机里的音乐飘飘荡荡地在时间里扬开,他将手臂横到身前,把她搂进怀里,脸贴在了她的发侧。
当她得知五条悟的名字时,她看起来有些惊讶,但并没有表现出更多的情绪,只说了一句:“你太年轻了。”
“嗯。”
不过因为这件事,他们在坦桑尼亚呆的时间并不长,提前抵达肯尼亚,住在内罗毕的一座庄园里。庄园是英国人留下的房产,大面积地保留了上个世纪的欧洲人奢侈的风格,有一对管理庄园的夫妻住在后院,负责他们平时的饮食。五条律子并没有让五条悟找更多的人,她不想让这里变得和东京一样,什么都有人照顾,什么都有人看着,让她像是住在一座镂空的鸟笼里,无时无刻不活在他人的眼睛里。于是白天很多时候,只剩下了他们三人,五条悟开着车带着他们四处跑,从他的甜品手册的这头跑到那头,从动物迁徙的路线一端跑到另一端。
“姐姐呢?”
五条律子听过,神色复杂地去看五条悟,仿佛是才记起他再过两个月要满十八。
她呢,她快要不记得自己的年纪。
“妈妈,我看见了长颈鹿。”
“……我也是。”她被音乐推着,昏昏欲睡,隐约又听见了伏黑惠在她耳边念绘本的故事,一字一顿地念那些跳跃的瞪羚,迁徙的大象,慢吞吞游走的水牛……
这是他们在非洲的第三个星期,不久前他们在南非的约翰内斯堡吃到了五条悟甜品手册里的牛奶挞,在坦桑尼亚的塞伦盖蒂大草原上看见了伏黑惠心心念念的狮群。狮群因为人类的居住地不断扩张而盘踞在灰黄的草原深处,白天无法看清楚,于是五条悟趁着夜色偷偷带着伏黑惠跑过去让他在近处摸了一次狮子。伏黑惠很高兴,但五条律子事后得知被吓得厉害,和五条悟吵了一架。只是她很快原谅了他——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她不想在旅游过程里当那个扫兴的人,更不想让伏黑惠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后面几天下了些小雨,一到夜晚,空气带着一股稀薄的水气,她又有些睡不好,总是熬着黄昏耗时间,等太阳落到山麓背后。她会趁着五条悟和伏黑惠都睡着的时候一个人坐在楼下,带着一杯白兰地,抬头看薄雾笼罩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