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胥冷笑从他身前走过:“早日习惯,不然,今后你就是那个被审的人。”
很久以后,他已和陆曈结为夫妻,殿前班的禁卫们喝酒闲谈,说到女人的眼泪对男人究竟有没有用。他从旁经过,被手下叫住,询问这个问题的答案。
行至高处,习惯戴面具生活,谈笑、杀人、行路,心中不见波澜。
女子看来的眼神嘲讽讥诮,转身毫不犹豫将杀人罪名栽赃。
所以在青莲盛会的万恩寺中,瞥见她腕间的第一时间就开始起疑。
他欣赏这份心机与冷静,却又怀疑她是太子亦或三皇子的人,或许是梁明帝的人,否则无人撑腰,不会如此有恃无恐。然而她一介平民,寻不出半丝蛛丝马迹,他屡次试探,她滴水不漏。
“我不需要公平,我自己就能找到公平。”
他默默削下第三颗木块,摆在案头。
遇仙楼偶遇、雪夜的躲藏,命运有意无意总要将他们揪扯一处。
陆曈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冷冰冰回答:“是孽缘。”
孽缘。
直到遇上陆曈。
科举舞弊案一朝捅出,陆曈身在其中,清清白白丝毫不沾,却又处处有她痕迹。于是接到举告时,他亲自带人登门,以为将要抓到这位女阎罗的马脚。
眼前之人忽然与幼时祠堂的少年渐渐重合。
时日流水般倏然而过,他都快忘记十四岁的自己是何心情,却在眼前女子身上,瞧见了自己当年模样。
木塔渐渐堆积如山,一粒一粒木块圆融而锋利,他接过许多任务,杀过很多人,再进审刑室中,已经能游刃有余地折磨逼问刑犯。
这只是开始,或许将来还会杀许多人。有些事起头便没办法结束,这条路果然不好走,行至途中,上不得下不去,人却无法回头。
他停住。
除夕之夜,德春台烟花将要放很久,等他回到家中时已经很晚,裴云姝和宝珠都已睡下,他进了书房,桌案之上,许久没碰过的木塔静静矗立。
那人叫得很惨,出来后,他扶着门口的梧桐树吐了很久。
他答:“分人。”
谁知树下掩埋的却是猪肉。
于是他递过去一方帕子。
他的塔渐渐成型,他已经很久没有再往上放过一颗木块。
他对仇恨最熟悉。
那时他也如此,一无所有,唯有自己。
他曾笑着问过陆曈:“俗话说‘恩义广施,人生何处不相逢?冤仇莫结,路逢狭处难回避。’”
似乎十分讨厌他,每日让他和不同人交手训练,车轮般绝不停歇,每每被揍得鼻青脸肿还不算,开始要他接任务,任务免不了杀人。
陆曈是个有秘密的人。
……
被另一个禁
一位妙手回春、仁心仁术的女大夫,原来是个会夜里亲手杀人的女阎罗,未免奇异。她平静冷淡,所过之处,或偶然或意外,总有血光之灾。
他坐了下来,那天晚上,在木塔放上了一颗木头。
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的名字也在陆曈的杀人名单之上。
又有人问:“陆大夫的眼泪如何?”
从他第一次见到她开始,从那朵银针锋利的绒花开始,纵然女子柔弱纤丽,楚楚可怜,他却一眼从她眼中看见憎恶与仇恨。
一切隻为復仇。
仇恨。
他第一次杀人,回去后一遍一遍洗了很多次手,直到手指都发红,后来去了祠堂,看着母亲牌位发呆。
……
这世上,人情债难还。而她所救的,又是他最重要之人。他在陆曈前暴露软肋,而他却对对方一无所知。
她胆大包天,无所畏惧,在她眼里,他只能看到疯狂。
第四颗木头则来自于一场刑讯逼供,严胥要他在旁边坐着看,被刑讯的人曾参与先太子秋洪事件,严胥要审他,这人嘴很硬,枢密院的暗牢阴森,他们在这人胸口开了个口子,放上一隻黑鼠,之后用火炙烤,黑鼠受火,不断用爪子在人身上打洞,血肉模糊。
他回到家,闭眼良久,在木塔尖放上第四块木头。
行至绝路之人,总是孤注一掷得疯狂。混有迷药的香被一切为二,她的匕首脆弱得似她这个人,烟火映照一片泥泞,女子坐在满地狼藉里,声音有竭力忍耐的哭腔。
偏偏这时候她救了姐姐,欠了份人情。
这缘分委实不算愉快。
“陆大夫,你我这缘分,究竟是恩义还是怨仇呢?”
之后便存了几分较劲的心思,三分真心七分试探,不甘落于下风,他是刑讯逼供的人,而她是最难撬开的犯人,有时甚至反客为主。
他曾想过许多种陆曈的身份,太子、三皇子、梁明帝,甚至其他人,但未料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为家人独自进京的孤身医女。没有背景,无人撑腰,她骗了他,用一个莫须有的“大人物”,为自己增添砝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