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城破,大靖可能亡国,季时傿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接班人,但她已经尽力,至少这些年来,她从来没有临阵脱逃过。
屋内只点着盏小灯,季时傿睁开眼,昏迷太久导致她一时之间无法适应光线,喉咙里如同刀割一般钝痛,她偏过头,沙哑着声音道:“水……”
“阿傿,快回家吧,不要睡了。”
梁齐因低下头,握紧茶杯,“以后我再也不会听你的了,我也不会管你了,横竖你根本不在乎我说过的话,也不在乎我的感受。”
前世他从尸山血海里将季时傿挖出来,这段记忆之后的很多年都是他的梦魇,一直到现在好不容易要忘了,老天爷又让他经历了一遍,那么过去的那两年算什么,一场以假乱真的美梦吗?
季时傿动不了,只能艰难地扭过头,盯着床边近乎冷漠的背影,有些不解,又有些委屈地质问道。
“齐因,我喊了你好几次,你为什么不理我。”
“爹爹,人家不都说子承父业吗?”
季时傿恍惚间好像看到她爹守在桥边,一遍又一遍地挥手,声音由远及近,“乖囡囡,回去吧,别来爹这儿,回去吧。”
“齐因!”
季时傿神情愕然,“齐因……”
十二月十九的深夜,昏迷数日的季时傿终于睁开眼,此时京城已经彻底脱离了困境,各部正在竭力重振朝政,修建城墙,光是清理尸体这一项就耗费了许久,到最后甚至找不到地方将他们掩埋。
结果到最后,季时傿还是接替季暮做了这个营生,军营里果然如他所说,没有软床,没有点心,也没有嬷嬷在睡前讲故事给她听,世事变幻无常,纵横捭阖的镇北侯也算不清。
梁齐因果然停下,死灰一般的脸上松动了几分,背对着季时傿站着,半晌才平静地开口道:“季时傿。”
季时傿顿时愣住,梁齐因从来没有直呼过她的姓名,更遑论是用这么冷淡的语调。
季时傿目光微动,鼻子先是一酸,梁齐因很少向她表达这么一长串自己的想法,虽说并没有什么激烈的词汇,却更像一场让人无法辩驳的控诉。
梁齐因低头用衣袖擦了擦洇湿一片的床褥,神情不明,任季时傿怎么喊他都不开口,起身想要将茶杯放回桌子上。
小季时傿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小姑娘就不能保家卫国啦。”
“反正你爹我肯定不把这营生传给你,不然我这么多年白干了,忙活一辈子,将来我丫头要是还遭罪,我得从地底下跳出来找他们算账。”
“你总是让我不要冲动,不要冒险,可你自己呢?你从来不知道保全自己,我最讨厌这样的人,明明自己都做不到,却还要去要求别人。”
也不是,除了这一次,季时傿迷迷糊糊地想,她好像对梁齐因临阵脱逃了。
季时傿眼前一亮,抬起头时下巴磕碰到杯壁,里面的水洒出来些。
她气息微弱,伤势太重,梁齐因没有办法,他从来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哪怕经历过重生也没有刻意去尊崇神佛,但季时傿一直不醒,他只能跪在神像前不停地祈求,每一夜都在床边轻唤季时傿的名字,让她快点回家。
“嘿,我要你保家卫国,那老子这统帅还要不要当啦。”
“那宫绦呢……”
梁齐因缓了缓情绪,断断续续地呼出一口气,想要
“你总说我是你在外的牵绊,我以为,我至少能留住你……”梁齐因自嘲地笑了一声,“为什么要让我一次又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情,是不是我再回来晚一点,我就只能给你收尸了?”
她喊了好几声梁齐因都没有回应她,他肩上只披着件算不上厚的外袍,头发草草地扎着,眼下乌青,下颚冒出一层细细的胡茬,显然几天没休息好的模样。
温玉里日夜不眠地守在床边,施针接骨,连她都无法保证从阎王爷手里将季时傿救回来。
忽然身旁伸过来一只手,伤痕累累,微微抬起她的头,将倒满温水的茶杯递到她唇边。
“当然也不能!”
季时傿如涸辙之鱼般迅速将杯子里的水喝完,对方见她渴得厉害又倒了一杯,季时傿这次喝水的速度缓慢下来,才后知后觉地掀起目光,先是看到端着杯子的这只手遍布伤痕,右手中指上有一颗她再熟悉不过的小痣,昏黄的灯光下有些看不清,却又近乎灼眼。
“我问你,你在城墙上打算玉石俱焚,与鞑靼人同归于尽的时候,心里有没有半分想到过我。”
或许等他回来,自己已经成了废墟下一具辨不出原貌的尸体,也可能已经随炮火消散得一干二净,那样更好,最好什么都别留下,什么都别给他看见。
季暮牵着缰绳,悠悠道:“再说了,你见过哪个小姑娘在外打打杀杀的,等再过些时日,便送你回京,请嬷嬷教习你礼仪,天天同人打架这还得了。”
如今她和季暮走了一样的老路,而季暮又一次说了谎,哪怕后来她数次在生死一线上挣扎,他也没有从地底下跳出来给她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