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隐隐的,竟还带着些兴奋,也不知是劫后余生的激动,还是为了能够做事而心潮澎湃。
他静静看了对方片刻。
“领兵是不行的,给你一个村子。你知道最近在搞土改,实际上就是从乡贤手里夺权,我给你第一百零一个实验村,要怎么干随你的便,跟工作组配合也好,你自己单干也罢,在不违法违纪的情况下,过个几年,你村子里的人要富裕起来,要听华夏军指挥、要懂道理,小孩子要有书念,鳏寡孤独有所养,你做得好,我给你更多的东西,将来的政治协商,会有你的一席之地,历史书上会有你的评价。”
宁毅推开桌子,站了起来。
他的声音颤抖,想要说些什么,但终于也没能说出来,对面的宁毅也坐了一阵,不知道为什么,准备杀人全家的他也显得有些疲惫。如此过了好一阵,在李如来表情的几度变化间,他道:“想到什么了?”
……
区别,想必你也能坦然接受。”
“我们想要打破儒家的循环,想要开民智,要搞格物,提倡四民,往上我们想打破治乱的循环,往下我们要破掉乡贤的统治,希望民众多多少少能够在读书之后站起来,我们想要做数千年未有的变革……几年以前,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很遥远,你的人情世故告诉你,这些东西实现不了,甚至对于为什么不能实现,你有自己牢固的看法,甚至于你的看法都还比较完整,但是几年以后的今天,李将军,我们在一条船上,哪怕你仍旧不太认同,但对于这条船的去向,你应该已经明白了。”
“投降之后,对你进行闲置的处理,有我个人的好恶在,但总的来说,对你是不是真的不公平,就好像你一直对比的陆桥山,他是败军之将,被抓住后进行了彻底的改造,如今可以大用,但当年望远桥之后,决定把你当成一个典型,千金市骨,结果没有对你做出妥当的安排,这也许是我们在工作上需要检讨的一个错误。”
“我……我在想……我只是揣测、揣测……主席……若真想杀我……杀我全家,是否……便不会亲自来了……”
“那个时候,你们想不到太多的东西,但我好奇的一点是,李将军,你挖空心思的交了这么多华夏军的朋友,在跟他们吃喝玩乐,腐蚀他们的过程中,对于华夏军每天在喊的目的,对于我们打算做的事情,你是不是……多少有些清楚了呢?”
“李将军,你在人情世故里泡了这么多年,投降的时候,看不懂华夏军,情有可原,在你的幻想里,所谓打天下,无非是团结你们这样一帮能打的兵痞子,一起在这样的餐桌边,吃着火锅唱着歌,然后许诺将来得了天下,要许你们一个什么样的功名,这样的事情,从三皇五帝,到刘邦项羽李世民,都是人之常情,也是开国的常态……”
“是!主席!”
“一般,在这样的问题面前会有两个选择,第一,你下船自己死去,第二,在这条航路上哪里礁石、哪里有问题,用你世故的经验,想想怎么改掉这些世故的问题,我在想,我有没有可能从中得到一些惊喜,你也不能再说,我没给过你李如来机会。”
宁毅的手在桌上轻轻的划了划。
李如来拉开椅子,在桌边坐下了,他将双手按在圆桌上:“我、我……”
“厨子不错,坐下吧,吃最后一顿。”
“坐——”
厅堂外有风吹进去,李如来的身形摇摇晃晃的,他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平时身形高大、保养不错,头发还是黑的,但这一刻,像是要从画面里变得透明、消失。对面的宁毅将近四十的年纪,但目光中透出来的威压则远大于此,他拿起一只茶杯看了看,复又放下,陡然间,一巴掌拍在了木桌上,整个木桌似乎连地板都是一阵动摇,他愤怒的声音吼了出来。
“当然这是小的一方面……而在大的方面,人情世故,这世道的因循,并不是不存在,我们在华夏军的学习班上,每次都说,做事有道有术,在道的方面,要追根溯源,询问初心,而在术的方面,必须实事求是,世间存在的规矩,不能因为你目标伟大,就当它不存在,我们一次一次的讲,当然是因为,很多人在办事当中,道跟术根本就分不开。然后我忽然就想到了你的问题……”
他离开厅堂,朝外头走去,就在将至院门的时候,听见李如来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了。
“在你的事情上想到这些,是一个意外,就算不是今天,未来我也会仔细考虑今天的问题,但那个时候,你全家都已经死了,所以今天过来,是你的运气好……当然,走不走这条路,你自己的事,待会会有人进来,过去的事情,交代清楚,就当你买一条命,重新做人,之后我们骑驴看账本,走着瞧吧。”
保卫科的人放下了对准李如来的狙击枪,秘书处的人手也
微微的顿了顿。
厅堂里的声音,过得片刻,才又响起来。
李如来微微抬了抬头,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都消失了,汗珠涔涔地渗出来,宁毅叹了口气。
“……过来之前,我正好想了一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