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地背弃他而去,他像一隻被打回原形的小妖怪,毫无反击的能力。
「不,不……我不认为是你杀了我父亲……或你划瞎陈皮阿四……」吴一穷一边摇头,一边发出很轻的嘖嘖声:「但……」
「你想怎样?」他低语,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可以分岔破碎得如此严重。
像一隻突然甦醒的恶兽,吴一穷猛然转过头来,两隻眼睛停留在他的身上,右边的义眼了无生气,左边的肉眼癲狂锐利,血淋淋地剐着他的灵魂。
「你应该要记得你自己曾经真正做过的好事。」
他猛地向后缩,手脚冰冷,口舌乾燥,他的头皮发麻,额头佈满冷汗:「我……」
就在这一瞬间,车窗上响起两声轻敲,黑检察官拉开车门,滑进车内。只见吴一穷迅速收回视线,面无表情的继续望向窗外。
关上车门,黑检察官熟练地拉开礼车的冰箱,拿出杯子,立在面前,再取出绿色瓶身的perrier,波地一声开啟盖子,俐落地倒进玻璃杯内。一杯以双手呈给吴一穷,一杯则递给他,彷彿当他是客人般客气,但他没有伸手接下。黑检察官轻笑一声,将杯子放在他身边的架子上。
吴一穷握住他那银柄的手杖,朝车子上方顶了顶。随着敲击声,司机开动车子,四周的景象开始朝后退去。
车内的音响静静流洩义大利女高音的咏叹调。吴一穷没说话,喝着perrier,发出吸哩呼嚕的声音,而黑检察官只是礼貌地微笑。
他危襟正坐,默默握着手上的照片。他是一个被回忆纠缠的人,被不属于他却被他记忆的过去纠缠,也被属于他却不被他记忆的过去纠缠。他想起在瓜子山里的最后一晚,吴邪永远不会理解为什么他甘愿向吴三省承认,长沙狗王是他杀的,即便种种跡象指出长沙狗王的死,与他并没有直接关连。
因为他们不会理解,记忆这种东西,之于他的重量。
明明是没有做过的事情,却拥有亲身体验。明明是做过的事情,却一点都不记得。他不晓得,在他失落的童稚岁月里,自己为什么会领着陈皮阿四出瓜子山尸洞,他真的不知道,他完全不记得。或许只是出自同情心,同情一个在墓穴里乱爬,浑身是泥,满脸是血的盗墓贼。
这样的同情心,却压垮了吴家,害惨了吴一穷。
「……送客。」
他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吴一穷,对方则放下已经喝光的玻璃杯。黑检察官从吴一穷的手上收回杯子,迅速地朝隔开驾驶座的玻璃上敲了三下。只见司机点点头,在路旁寻找车位,停妥。
他不知所措地拿着照片,准备将它们递还吴一穷。但吴一穷却微微挥了下手,像是驱赶蚊虫。
只见吴一穷的左眼迟迟移动,定在他的身上(义眼没有动,不协调地看着窗外),眼神里有一丝残忍的满足:「留着,并且记得。」
在黑检察官帮他拉开车门的那一瞬间,他几乎是仓惶的夺门而出,头也不回的向前走,一心想着离开车子越远越好。
吴邪是对的。吴一穷是个太可怕的男人。其他人从来没有理解记忆这件事情,对他的纠缠程度。但吴一穷却看透了他,吴一穷只要他记得,而只是单纯的记得,这件事就会永远纠缠他。
他会记得。像吴一穷期望的那样,他会记得,默默地,记得这件事,记得这件事的重量。
在他手心的冷汗染湿照片之前,他用力地将它们塞进口袋。
***
黑眼镜凝视守陵人离去的身影,胡乱猜测大老爷究竟对那傢伙说了些什么,让那傢伙脸色那么难看。
但是猜测终归猜测,对与他无关的事情他鲜少追究。他把守陵人没喝的那杯perrier拿起,自己喝了。
音响里放的是普契尼的音乐,giannischihi里最有名的曲子,故事中的女儿以咏叹调恳求父亲不要反对自己与情人的恋情,很美却很任性,任性又很天真的一首歌。
在一片沉寂中,他听见自己低着头,轻笑了一声,大着胆子,说道:「……我以为您会杀了他。」
大老爷看着窗外,一句话也没有说。
音响里女高音浑厚的声音哀伤地重复着:亲爱的爸爸,请同情我,请怜悯我,亲爱的爸爸……
好一阵子之后,大老爷彷彿才回过神来,缓缓从风衣里拿出一个信封,往黑眼镜的方向送。黑眼镜连忙起身,双手接下。那个信封似乎曾多次被愤怒的揉成一团,又重复摊开了好几回。
「……告诉我的弟弟们……不要再拿这种事烦我,我没兴趣。」
大老爷很辛苦地从喉咙挤出话语,他看起来非常、非常的疲倦。
「是,大老爷。」
大老爷颤抖的手似乎想拿起银製手杖。但在他费劲去拿之前,黑眼镜抢先一步帮他握住了杖柄,轻轻敲打车顶。车子无声的开始行驶,朝向吴家山里的本家。
「……但如果……你,或寧,想赚点外快。」大老爷半闭着眼睛,脸上的线条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