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他注意到亭亭日渐增长的领地意识,育儿师也说现在是亲子分开房间的恰当年龄。
不能再纵容自己的私心了,海悧在心里决定。是该给亭亭一个自己的空间了。
“宝贝,吃饭了。”
亭亭爬到椅子上坐好,一见到他喜欢的菠萝饭,急切地抄起勺子“剿灭”食物。
“慢点吃,哎呀,又没人和你抢……”
海悧笑着管教孩子,忽然想起以前,子轩取笑他遇到爱吃的食物就吃得很凶,“好像海狸啃木头”,还搜了海狸图片发给他看,说得他又羞又气,差点不肯吃饭了,子轩才心虚道歉,揽着他安慰了很久。
那样的天真和娇惯,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情景了。为了做好亭亭的示范,他改掉了许多旧日的坏习惯,曾经说着“人长大就是为了一早起来就吃雪糕”的他,现在也会为了向亭亭证明“雪糕不能当早餐”而约束自己不吃。无论在哪种意义上,这都是子轩留给他的,最好的分手纪念。
饭后他照常遵守医嘱泡了草药粉,抱着装满药汤的保温杯,团坐在沙发里温习剧本。赶走心事纠结的最好方式是专注眼前的工作。
《青青》是关于一个Alpha男人在结婚第五年的心猿意马。主人公魏旋拥有旁人羡慕的美满生活:美貌贤惠的夫人,刚出生不久的可爱香儿;一份薪资不菲的私立学校教职,足以为家人提供优裕的生活。又一个新学期开始,从国外转学来的Omega男孩陈青青彻底打乱了他的生活,他从青青身上看到自己从未有过的新鲜光彩,却在青青终于向他献出身体时抽身离开,回到往日的平稳生活中。与标题的暗示不同,故事的灵魂人物并不是“青青”,而是叙述者的原配夫人“钧如”,也是海悧将要争取的角色。
这本出版于三十年前的小说在当时得到了预期中的商业成功,尽管评论好恶参差。有人认为书中充斥着中年人对高中生的无耻幻想,也有人认为性和婚姻在这里只是喻体,故事是关于两种哲学的选择。在最多数读者眼里,这本书是作者对上一次婚变的忏悔。书中描绘已婚Alpha的婚外心动,很容易联想到作者本人的出轨丑闻,而书中人做到了作者没能做到的事——拒绝青春肉体的诱惑、忠于婚姻。这也许是他的未亡人不愿售出改编权的原因,没人愿意看到自己的丈夫公然怀念旧情。
顾钧如: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魏 旋:当然,是学校的新年派对,你穿的衣服我都记得,是银色的短礼服。
顾钧如:那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开学那天,我在湖边被天鹅啄了,一副狼狈相。是你帮我赶走天鹅的。但你不记得了。
魏 旋:好像是有这回事吧……你从来没说过。
顾钧如:在你注意到我之前,我已经爱着你了。Alpha就是这样,总是看着远处,只会关注宏大的想法,只会爱上闪闪发光的东西。Omega眼里的世界是另一个样子,我们看到所有的小事,在你们看来很愚蠢的事,剥掉的糖纸,随口说说的玩笑,树荫,蓝线石,每一件被你忘记的、小小的傻事,都让我更爱你。
……这听起来确实像是Alpha的臆想。海悧放下剧本,慢慢啜饮着药汤。
一个刚刚得知丈夫精神出轨的小童,怎么会发出这种深情告白?这平静的、完全没有独占欲的爱是真的存在吗?这样的感情可以算是爱吗?又或许,像某些评论者所说的,这个故事里的Omega不是实在的人,只是某种思想概念的化身?
无论作者在这虚构爱人身上寄托了怎样的设想,演员的责任是给他生命。要成为“钧如”,要让他的戏剧有说服力,就要理解这份不可能的爱。至少这是海悧对自己的期许。
试镜安排在项总新置的一间工作室,在郊外半山上,空气清凉,海悧一路开着导航才找过去。孟总今天没过来,好像是有什么急事,不好多问;子轩、项总和章小凡都在,还有两个副导和项总团队的一群人。
子轩穿了简洁的灰白泼色T恤和牛仔裤,墨镜挂在领口,短发松散没有打理的迹象。他是个爱美的人,衣服首饰多得让海悧咋舌,但用他自己的话说那些都是“生活”,他执着于把工作和生活割成两个没有联系的半球。在工作中他总是穿得很随意。
项总邀请他们在三楼的宽大露台上坐了一会,显然,他希望每个到访者都能充分欣赏这片让他自己十分满意的灵感之地,好像这是比实际工作更重要的事。对于项总这一类人的行事风格,海悧已经见怪不怪,他偷望子轩,后者似乎还在按捺着无效社交带来的焦躁。又几经拖延,他们终于回到棚里开始实际试读。
一切就绪,子轩拿着剧本,用没有情绪的声音告诉海悧:可以开始了。
海悧放平呼吸 ,视线越过昔日爱人,凝视镜头。上一次和子轩在镜头前共事时,他还是个未毕业的表演班学生,如今他对镜头不再小心戒备,对角色的敬畏却更加虔诚。像以往每一次开始新工作时一样,每一次试图忘却此生、乘上另一个宇宙的可能性,他祭出真心,盼望有魔法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