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伊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般场景。
灵堂一片狼藉,巫山淮死在师父的棺材旁,赤衣染血一片大红,我坐在墙边,低着头,神色恍然。
“如果你是来杀我的,我已经没力气反抗了。”
我嗓音沙哑,好像历经沧桑疲惫不堪。
伊荞静立片刻,她没管我,只俯下身去,无声收拾残局。
我抬头看,她背对着我,轻轻地解开巫山淮尸体上的白绫,拔掉长针,然后替他理好满地凌乱衣袍。动作轻柔,仿佛巫山淮只是熟睡,怕扰他梦醒。
“你……为何给我报信?”我没忍住,开口问她。
“已经告诉过你。巫山淮听到你师父去世,情绪波动,忘记给我用药了。”伊荞淡淡回答,她的样子既不像初见般甜蜜可爱,也不似再见般张扬狂气,她像一潭忽然风停的死水,没有任何波澜。
我低声道:“所以你一直是被迫的。”
“我初见他时,是心甘情愿跟随的。”伊荞擦干鲜血,坐在一旁,只盯着巫山淮的脸的看。“我以为他要做成大业,他骗了我。然后就给我用药——那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
果然。我心中叹一声,对巫山淮曾有颗真心的人,都落不到好下场的。
“他信任药,胜过信任人。可是最后,还得要我一个活生生的人来替他收尸。”伊荞抬手,似乎想要给他扇个巴掌,可还是放下手,轻轻抚上他的脸。
“白洱和,你杀了他,真是多谢了。”
伊荞叹了一口气,就想要把巫山淮的尸体带走,她停顿了一下,从尸体的脖子上解下一个什么东西,扔给了我。
是一个金属制雕花小球,雕工Jing巧,亮润生光,大约被悉心养护了好多年。
“里面是你师父伤毒的解药……虽然现在也不需要这个了。”伊荞轻轻道,“给你留个念想吧。”
伊荞拖着尸体走了几步,又回头补充。
“这解药他一直随身戴着,揣了好些年了。你要是嫌脏,扔了也罢。”
只要檀清月回到他身边,他就可以立刻解开的。
可惜他永远等不到这天。
天边泛白,破晓的金辉笼罩世界,花楼的大门光明地敞着,伊荞拉着巫山淮离去的背影镀上血色的辉光,铺天盖地的晨曦终于破过黑暗,在我身上洒下光芒,把灵堂照得大亮。
我闭了闭眼睛,好像一切都不大真实。
药劲过去,我起身的时候,才感到每一寸骨头被抽离出的疲惫。
伊荞带走了巫山淮,我也该送走我师父了。
……我突然好舍不得啊。
或许因为万事终结,我眼眶一下软了,眼泪立刻涌出来,滴答滴答砸在地上就是一个坑。我回到棺材旁边,轻轻把师父抱出来。他的身体软了,眉目宁静,就好像我叫他一声,他就会醒过来。
我深深扎进他的怀抱,用力抱紧他的身体。他好瘦,腰间不盈一握,他身上的味道好闻,自他受伤,血腥气太重,我已经好久没有好好闻闻他身上的体香,清清浅浅的,让人安心。
就是这样的师父,在小屋里和我插科打诨的师父,给我手写练武秘籍的师父,难伺候还要挑我理的师父,总爱惹我生气又被我惹生气的师父。心怀天下忧国忧民的师父,大悲大善舍命救人的师父,骗我说他不会丢下我的师父。
再也见不到你了,师父。
我轻轻把他放回棺材,又阖上盖板。这一副棺材厚重,师父早早就计划好,布施放粮不是引蛇出洞,自己殒命之后吸引巫山淮来吊唁时才是瓮中捉鳖。倘若棺内机关不能杀了巫山淮,他至少能求情让巫山淮放过我一命。
到底是玲珑机巧好算计,身死以渡天下人。
“真是,都被你骗了。”我摇摇头,将要把棺材往外运。
可是我总觉得好像少思考了什么东西。
我还没想明白,忽然听见外头有人急忙忙跑进来,我定睛一看,是个不认识的老头子,对我大喊:“等一下!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