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丞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的家庭和别人不同,因为他没有父亲,只有一个每天喝得烂醉,周旋在不同男人身边的母亲。
他曾经在橱柜的铁盒子里看过母亲年轻时的照片,五官没有多大变化,只是眼里的神采早已经消失,像是一潭死水,偶尔看着他又会掀起汹涌波涛,像是要将他掩没。
殷丞知道,她是透过他在恨另一个男人。
那个在邻居口中,欺骗了刚大学毕业的母亲,让她怀孕后却不知所踪的男人。
他的亲生父亲。
母亲曾经在烂醉如泥时抱着他质问、痛哭,小小年纪的殷丞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把母亲扶回房间床上都做不到,只能抱着被子给母亲盖好,母子俩靠在一起睡在客厅地板上。
那时候殷丞的愿望很简单,只想着要努力学习,要靠自己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只是老天连实现这个愿望的可能都不给他,母亲已经等不到他长大。
在一次酗酒晕倒后,母亲确诊了胃癌晚期。
年仅九岁的他在医生的解释下明白了,他唯一的亲人只剩下半年左右的时间。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母亲比他想象的还要冷静,当天就出院了。
最后的那段时间,她表现得就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母亲,和所有男人都断了联系,也不再抽烟酗酒,每天给殷丞做早饭,送他上学,陪他出去玩,正常得像是医院的一切都是殷丞做的一个梦。
但那越来越消瘦憔悴的身影告诉殷丞,这不是梦。
终于在一个大雪天,他在上课途中被班主任叫出去,送到了医院。
他在病房里看到比平常都要有Jing神的母亲,还有一个老人家,一个男人。
“殷丞,这是你爸爸和爷爷。”母亲平静地说。
两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殷丞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一样,嘴唇张合,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个男人皱着眉,似乎在打量他,语气带着比邻居们还要多十倍的嫌弃,“连人都不会叫,是个哑巴?”
“殷世东!”母亲的声音突然拔高,打断男人接下来的话,这才转头看向他,“殷丞,你先出去玩一会儿。”
殷丞转身就跑了。
他不知道要去哪儿,也不敢离开太远,只能在楼下院子的石凳上坐着,一抬头就能看见母亲病房的窗户。
雪已经停了,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雪,天空Yin沉沉的,殷丞就这样坐在冰天雪地里。
他就是在这时候遇到了虞初。
才六岁的虞初白白胖胖的,穿着白色的棉袄,半张脸都埋在毛绒绒的衣领里,小短腿踩在雪里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伸手递给他一幅画。
“哥哥,哥哥,你别哭,我的画送给你。”
殷丞楞了一下,抬头摸了摸脸,才发现冻得没有知觉的脸上都是泪水。
“给你,”虞初坚持地把手里的画塞到殷丞怀里,“妈妈说看了我的画就会开心起来。”
殷丞低头看着那副色彩缤纷的儿童画,大片的向日葵灿烂地盛开着,右下角还有稚嫩的笔画写下的落款。
星星幼儿园,大一班,虞初。
这是殷丞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礼物。
“谢谢,”殷丞认真看着眼前的小男孩,又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你是跟谁一起来的?你家里人在哪儿?”
“跟爸爸和哥哥来的,他们在那,”小虞初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对父子,又低着头踢了踢脚边的白雪,闷闷道:“妈妈住院了,我来给她送画。”
“这是给你妈妈的?”
虞初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妈妈还有很多,这张是给你的。哥哥你开心起来了吗?”
“嗯,谢谢你的画,我会好好保存的。”殷丞郑重许诺。
虞初这才裂开嘴笑了,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递给殷丞,“请你吃糖,这是我妈妈给我买的,一天只能吃一颗。”
殷丞看出他的不舍,哪里能跟小孩子抢糖吃,正想还给他,就听那边的男人喊了一声“虞初”,眼前的小男孩笑眯眯地跟他说了一声“哥哥再见”就跑了。
殷丞拿着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回到病房,那两个人已经离开了。
后来,母亲病逝,他被接回殷家。
七年后,殷丞高一。
某天课间,有人在门口大喊:“虞修,你弟来了。”
“虞初?你跑来干嘛?”
殷丞抬头,一眼看到了在课室门口探头看进来的男生,窗外阳光正好,殷丞执笔在草稿纸上画下一朵简笔向日葵。
在一起后的某天,虞初闲着无聊在殷丞的书房里想找本书看看,结果在书架上发现了一本相册。
翻开第一页,是一幅塑封保存起来的画,颜色一如当初的鲜艳,右下角“虞初”两个字清晰可见。
记忆中那个面目模糊的人影终于和殷丞的脸合二为一。